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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寒冷的、单调的、不是落雪就是落雨的冬天过去,喜鹊发出第一声“喳喳”时,麻雀也从屋檐底下的小窝里飞出来了。越冬的麻雀从不在冷雨中现身,但会在雪地上蹦蹦跳跳,它们是在赏雪吗?母亲告诉我,麻雀离我们最近,乡下多茅屋,人住屋里,它住檐下。但麻雀从不吃人类给予的饭食,远远地和人保持距离,当年麻雀风骨凛然也。
春天,我撒进田里的水稻种子有一小半没有出苗,烂在了泥里。出了苗的,大都长着长着也自行消亡了。最后留在土地上的一小部分,才是属于我的庄稼。消亡的水稻并没有使土地空下来,分蘖的稻子和萌发的草种子恰到好处地把土地占得满满当当。
我这看那看,突然眼前一亮,指着路边的建筑物大喊:“楼!楼!”我早听大人讲过,屋上还有屋,那就是楼。我看到的那间大屋,屋顶上就有一间小屋。爷爷哈哈大笑:“那不是楼,是伙房的透气窗户。这里没有楼,临沂才有呢。”自作聪明的我,往驮篮里缩了又缩,羞窘不堪。
最近一次游三清山,在山路旁一间生意红火的餐馆,我第三次见到老钟。他说,几十年了,脚板已经与土地密不可分,两个孩子都上了大学,侄子在担担小队担担。“你是文化人,能不能写写三清山,写写新农村?如今的日子好着哩!”老钟对我说。
陶渊明在他的“自况”文《五柳先生传》中,有一句引起颇多关注的话:“好读书,不求甚解。”读书方法方式很多,有的人看得“僵”,便对“不求甚解”非议或曲解。其实,在另一首《移居》诗中,陶渊明还有“奇文共欣赏,疑义相与析”两句,可见他对阅读,是有不同对待的。
母亲再熟悉不过的小山村,眼下还成了拍摄视频的热门取景地,明丽灿烂的油菜花、挂满枝头的柑橘、漫山遍野的山花、在果园里低头劳作的老农……而声声蝉鸣、啁啾鸟语,连同铺满稻田的蛙声,则成了视频清新的背景音乐。这一切,都让母亲魂牵梦萦。
大黄牛只顾欣赏自己踩下的阔大的脚窝。柳树梢头的喜鹊问柳树,是不是该泛绿了?蒲公英不急不躁,不温不火,却抢了春的先机,它放松地绽开大方而又谦虚的花,像暗夜忽然点亮的灯,而且这灯很多,很亮,一盏一盏地闪耀,好不炫目。
也许越看不清楚,就越喜欢看。老钟喜爱看人。“啊,你今天穿了条好漂亮的花裙子。”他常常这样善意地夸赞一个迎面遇到的女邻居。但是一般也就到此为止了,因为再夸下去,他便完全说不清楚女士的花裙子上究竟是印了小鸟还是海棠花。
看古人散文,感觉古人也向古人学习。近读东晋袁崧的《宜都记》,写长江三峡,写到西陵峡时这样描述:“对西陵南岸有山,其峰孤秀。人自山南上至顶,俯瞰大江,如萦带,视舟如凫雁。大江清浊分流,其水十丈见底,视鱼游如乘空,浅处多五色石。”
广东台山海岸线漫长,是当年华侨出洋的地方。正值岁末,我们来到华侨第一镇广海镇。当天晚上,温度骤降。海风迎面吹来,羽绒服亦抵挡不住寒意。海风没有棱角,绵绵软软,有点咸腥,却沁入骨髓。
壶口有谚语:“小雪流凌,大雪插桥。”那奇观一般出现在深夜,山飞海立的流凌涌入十里龙槽后,如百舸争流,一旦前方的流凌受阻,后方的流凌就会飞立而上,形成冰坝,滔滔河水便会涌着流凌向两岸夺路而去。就这样,水涌冰阻,冰堵水,水结冰,层层叠加,势不可挡,一夜之间便是冰封大河,一派静默,仿佛天堑变通途。壶口岸边的老乡说,这冰面万万不可贸然涉足。
万古楼不是楼,是山,大巴山余脉平地拔起的一座孤峰,远看如巨钟倒扣。不叫万古钟,而叫万古楼,或许是因为钟代表声音,楼则是实体。自从有了钟,人类便获得了探视内心的警醒之音,以及对时间的深度认知。钟挂于楼上,成为楼的心脏和表情。
我看着海,看着海在熹微的晨光中一层层打开,又一层层合上。海在试着自己的新装,从墨蓝的,换成湛蓝的,再后来,换成了淡蓝混有玫瑰色的。又觉得海在演示多米诺骨牌,从远处倒来,然后从我的眼前倒回去。如此往复,无有休止。
终年积雪,望之洁白,长白山因此得名。第一次抵达,我的眼睛便踏入一片陌生之地——又不完全是陌生的,曾经对北方的想象、地理学上的知识见闻、众口相传的风土风物,早已让我对这里的山川、冰雪、物候心驰神往。
大有庄100号,超乎地址的含义之上,已然是精神风标。只要提到它,就会很自然地想到那首老歌:我是你的一片绿叶,我的根在你的土地……无论我停在哪片云彩,我的眼总是投向你……很幸运,在中央党校滋兰树蕙、滚滚向前的90年历史轨道上,留下了我一串虽然微不足道、却也勉旃精研的足印。
时光荏苒,岁月不居。一晃五十多年过去了,儿时的新家早已变成记忆中的老宅。尽管因风雨侵蚀年久失修,当年父母买的老宅早已坍塌,二老也已驾鹤西去,但每次目睹老宅,废墟上繁盛的树木、在树木上做巢的喜鹊,都让我笃信,逝去的老宅依然活着。
蛰伏了一整个冬季,麦苗被空气中的一丝暖流唤醒,悄悄长出心叶,蓄势待发。它们好像已在起跑线上就位,只等一声哨响,就离弦而出。此时的麦苗变得金贵起来,不能像冬日里一样,想踩就踩,想踏就踏,想打滚就打滚,那时甚至把牲口赶进来吃两口都没关系。一旦开始返青,就不能再越雷池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