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1984年,董耀会和同伴完成了首次徒步考察长城之旅。此后,他一直致力于长城历史文化研究、长城保护和利用工作。如今,已成为燕山大学中国长城文化研究与传播中心主任、教授,河北地质大学长城研究院院长,中国长城学会首席专家、副会长,中国旅游协会长城分会会长的他抚今追昔,感慨万千。本刊开设“‘长城之子’话长城”专栏,记录他与长城相依相伴的人生。
今天的城市人,喜欢到农村去感受农民的生活。快节奏的现代城市人,到那里去寻找心中的乡愁。特别是早年从农村出来的人,老了住在村庄的砖瓦房里,想起老家的生活细节,回味无穷。40年前我们徒步考察长城时在山西农村的经历,都记在日记里。

我的日记里记录了农村生活这道风景线,那时邻里之间关系密切,经常串门互相帮忙。农民的生活圈很小,大家彼此又都连着亲戚,有着浓厚的人情。我们徒步考察明长城时,当时农村依然是以粗粮为主,但给我们吃的差不多都是白面和大米。这样的细粮,农民过年过节才能吃到。
那会儿,农民的衣服不论款式还是颜色都很单调,几乎是清一色的蓝色、黑色。布料也多是耐用的粗布,是家里女人亲手缝制的。大孩子穿剩下的,再给小孩子改了穿。大人、孩子穿的布鞋,也都是女人自己做的。夏天,女人们在树荫下聊天,手里也都拿着活计。
日记记录了徒步考察明长城时山西长城脚下的农村生活。虽然已经过去40年了,时至今日,我对那段经历尚有很深的怀旧之情。近几年,我也经常到山西长城沿线的农村,真是沧桑巨变,农村破旧的坯房和泥泞的村道都已经不见了。希望大家多到长城脚下的农村去,那里很静、很舒适,可以躲开城市的喧嚣。

1985年1月1日 星期二
今日是元旦,早饭吃馒头,一人一小碗大块土豆。饭后去拓碑,费了好大的劲。只半面的字看得清,另半面冻着污冰。万历十八年的碑,抄完这半面碑文,求大娘给烧锅热水,一边浇一面用抹布擦,擦了几次,最后险些把手和凉了的抹布冻在一起。此碑为“官买粮草碑记”,记的是关于收买粮草的一些规定。一位大叔说费了六天工夫,从北门旁挖出来的。我们向他交代,要保护好这块碑,国家有用,县里还要来拉的。我们到平鲁老城,找到镇政府。只武装部韩部长值班,正在下棋。看了看信,心思还在棋上。安排住在一位经营管理员的屋里,这是个21岁的小伙子,一个月前考来的。
今天,石砌城墙还有不少,北城墙依山附势形成东西合围于北固山顶。原来山顶建有一座空心敌台,上层建有楼橹,环以垛口。城里过去有很多庙,较大的有西街的关帝庙、南城门上的禹王庙、南门月城的三义祠、南关路西的观音寺。
晚饭只我们三个人,加管理员和大师傅,其余的人都到平鲁大队吃请去了。我问小伙子怎么没去,他说:“咱刚到这儿不熟悉。”过年乡里全未放假。晚饭是馒头、土豆,买一瓶葡萄酒,大家一起喝,也算是过新年了。
1985年1月8日 星期二
山上积雪甚厚。昨日井坪只飘点雪花,而山上却下得很大。快三九了,奇冷,风卷着雪。下午两点多,进住刘家窑乡的九墩村。支书梁占山到公社开会去了,书记大女儿找来村主任孙华,他25岁。
孙华说:“我女人没在家,住在我家吧。”进屋便冷气扑人,没有女人的家没有温度。问他女人回娘家多长时间了,答“17天了”。天数记得如此之准,可见多想让她快回来。我问:“什么时候回来?”他说:“过两天,我就去寻她。”孙华是性格稳重的人,午饭给我们吃的煮面条。
晚饭在太原工人梁生珍家吃,男人不在家,女人带着三个孩子。小儿子五周岁,上一年级了,叫梁记军。我让他给念课本,翻到“人民大会堂”,念得很顺利。可指任何一个字,他都念出一句话,在指“堂”字时,他瞎碰说:人民。不知老师这书是怎么教的。
在书记家,问支书家大嫂:识字吗?我心里认定她不识字,不料她却很肯定地答“识字”,然后脸一红。掏出介绍信递过去,她看了一会儿递给我,意思竟认得八九不离十,脸上还有些不好意思。走了这么久,这样三十六七岁的女人,粗通文字的还真没碰上几个。
晚上住梁占山书记的二大爷家,老汉住的是贴山的窑洞。儿女们都出去了,住在下边。老伴没在家,只我们两人,无电。元华他俩住小学校。今天实在太冷,走路时帽边、领口、眉毛、胡子,全挂了冰霜。二大爷说,现在粮食多的是,明年不打粮也没事,还能养牛、驴、羊、猪。他们说这是产肉的地方,问娶媳妇彩礼的事,说一般也得三五千,多的一万。
1985年1月9日 星期三
早饭馒头、土豆,仍是在那位太原工人的家里,馒头黏而不熟。从九墩出来,一路还算好走。加之刚从县里出来,劲头足。今日干冷,好在风很小。
到小口子是午间2点,打听碑,被引至高振家。在外墙有一块约一米长的碑,并有盘龙碑头,碑正文已看不清,只正面的碑题很好,为“四公主千岁千千岁德碑”,一位老乡说过去有个北京的老头考察过,说是康熙的四闺女。
又问长城碑,大家说刚过来的那台楼下地里有块碑。我们说未看见,老乡说让雪盖住了。有个30多岁的人,自告奋勇,抱一把大扫帚,带我们上山。三绕两绕,找到一堆乱石,他挥动扫帚扫去雪,果真有一块很完整的碑。只是字已很难辨认,最后只认出是“万历贰拾染年陆月”的碑。此碑中间约有100厘米宽的一条,字迹尚好,碑上有“山西西路”等字,可知此城墙属山西西路管辖。我们一直以为此处为大同镇辖,尚需细查核对。
从山上看长城,由口子上分路,一路在猴儿山北,一路在猴儿山上,一路在猴儿山南,最后一路是奔老营的。墙均倒塌严重,但残存状十分清楚。回到庄里,老乡们七嘴八舌说,公社搬走过一块碑,德玉提出去北堡,北堡距此7里多地。
到北堡,副乡长王银贵在。他个子很小,陪我跑了好几处,均未找到长城碑。有庙碑,在井台当轱辘支石。后来找些老人打听说,烈士纪念碑那有块,是从口子上的墩台拉来的,但把字全磨去了,刻了烈士的名字。
这一带全无电,北堡乡由柴油发电机发电,只机关近旁的几家可用上。成本高,25瓦灯头,每月电费1.5元。天黑好一会儿才来电,10点停,早晨不给,电压很低。住的客房,有盏8瓦的台灯,十分昏暗。在灯下看书,似烛光一般。还差10分钟到10点就停电了。我点着蜡写日记,外面风很大,刮得山响。屋门和窗的缝很大,蜡光在我眼前晃动得很厉害。
(《人民周刊》2025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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