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为展现人民军队英雄风采,本刊陆续刊发军史题材纪实文学作品《百面战旗红》。这部作品由罗援领衔主编、叶征担任总策划、李玲负责召集团队创作,创意源于参加新中国成立70周年大阅兵的百面战旗方队,讲述每一面战旗背后的动人故事,彰显每一面战旗蕴含的血性军魂,昭示了一支有精神、有灵魂的军队必定战无不胜!本期刊发第61篇文章。
荣誉战旗名称:光荣的临汾旅
授旗时间:1948年6月4日
授旗时战斗序列:华北军区1兵团8纵23旅
授旗领导机关:中央军委
授旗前后主要战斗序列沿革:1937年12月,组建山西第5行政专署保安团,后为山西青年决死队3纵队7团、游击10团;1938年1月,组建临汾县民众武装模范自卫队,后编入山西新军决死2纵队;1940年3月,为八路军第129师太岳军区决死队3纵队7团、9团、汾东支队;1945年12月,上述3个团组建为晋冀鲁豫军区太岳军区23旅;1946年4月,为晋冀鲁豫野战军4纵队12旅;6月,为太行军区独立旅;11月,又改称太岳军区12旅;1947年7月,为晋冀鲁豫野战军8纵队23旅;1948年5月,为华北军区1兵团8纵队23旅;1949年2月,为华北军区18兵团60军179师;1951年3月,为中国人民志愿军3兵团60军179师;1953年9月回国,恢复中国人民解放军60军179师番号;1985年9月,为南京军区12集团军179师;1998年,缩编为12集团军摩步179旅;现为东部战区陆军71集团军某合成旅。
战旗精神:扛着临汾旅的大旗,一直向前冲进
百面荣誉战旗中,以旅级单位命名的唯有一面,它就是当年华北军区1兵团8纵队23旅荣获的“光荣的临汾旅”战旗,在我军战斗部队序列中实属凤毛麟角。
临汾旅得名临汾城
1947年底,山西运城解放,国民党反动派在晋南盘踞的据点只剩下临汾,战略价值凸显。翌年2月21日,解放军晋冀鲁豫军区、太岳军区、晋绥军区约10个旅7万余人剑指临汾,对守敌形成合围。国民党第6集团军则欲依托城防坚固和2.5万兵力负隅顽抗。
临汾是晋南军事重镇,也是同蒲铁路的枢纽,地势内高外低,酷似一头牛伏在汾河边,因此亦称“卧牛城”。城东、南、北地形开阔,便于防守。城墙依自然地形构筑,高15米、顶宽10米、基宽30米左右;城四周碉堡林立,壕沟纵横,内外暗道相通,从城外到城内构成警戒阵地、护城阵地、城墙主阵地、城内纵深阵地等四道防线。城东关筑有外城,城高11米、上宽6米、基宽11米,外壕仅次于内城,是临汾内城的主要屏障。总体设防严密坚固,易守难攻。
相传尧帝建都临汾,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明末闯王李自成曾久攻临汾未果,在城北兴隆殿上观敌瞭阵,被守军射伤坐骑一眼,气得跺脚,最后无奈把盔甲挂在村庄的一棵大树上悻悻撤兵。后来,李自成挂甲的地方,被叫作“挂甲屯”。
阎军第6集团军副总司令兼晋南武装总指挥梁培璜,素以能战著称,为死守东关、保住临汾下了很大气力,自诩临汾为“马其诺防线”,固若金汤。他向阎锡山信誓旦旦地表示:“死守临汾,城存成功,城亡成仁。”
面对心存侥幸、困兽犹斗的顽敌,晋冀鲁豫军区第一副司令员兼临汾前线司令员徐向前决心打好我军由战略防御转为战略进攻后的一场硬仗。先强夺临汾东关,然后依托东关进攻本城。
一方自恃有“铜墙铁壁”的盾,另一方手握披坚执锐的矛,鹿死谁手,在此一役。
试牛刀初碰硬骨头
战役行动预定于1948年3月10日开始,我军拟采取三面围攻的打法,8纵位于城南,13纵位于城东,太岳军区位于城北,向心合围,力争将敌人主力消灭在城外阵地上,而后进攻主城。
但是,情况突变。3月7日,我军获悉国民党第一战区司令长官胡宗南为挽回西北战场败局,电令驻守临汾之30旅紧急空运西安。为牵制守敌,策应西北战场,遂决定提前3天发起战役行动。8纵24旅当日攻占了尧庙机场,击中2架飞机,正待命装运的国民党军30旅仓皇逃回临汾城。
激战至3月11日,我军攻占了城南柴村、张关、尧庙宫、乔家庄等敌外围据点,歼敌4000人,把前沿推进到距城300米处,初步达成了清除外围的作战目的,但自己也付出了较大代价,损失4000余人。
3月23日下午5时30分,我军展开攻城行动,临汾东关被我军炮火炸开了一个宽约10米的口子,但阎军的火力反击也非常猛烈,敌我打成了拉锯战。各种迹象表明,此仗接下来将十分艰苦。
翌日,我军再次攻城,但收效甚微。很明显,如果继续强攻,无疑将遭遇更多损失。徐向前遂果断下令:“暂停攻击!”
3月31日,利用休战间隙,徐向前召开紧急作战会议,总结20多天进攻作战经验教训。指挥部里,大家群策群力,商讨克敌制胜妙招,对强攻还是智取各抒己见。
徐向前紧锁眉头,认真听取大家的讨论后,说道:“攻城的手段,还是用23旅的‘土行孙战法’,挖地道,钻地下,最后拱翻临汾城!”土行孙是中国古代神话中能够土遁的神魔人物,用他来形容利用地道攻城是最恰当不过的。
说完,他扫了一眼在座的几位旅长,大声宣布“哪个旅最先登城,哪个旅就是‘临汾旅’!”,并意味深长地把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23旅旅长黄定基身上。
见大家都在专注思索,徐向前又给自己加了压,转向一旁的8纵王新亭司令员斩钉截铁地说:“打不下临汾,你我都到五台山当和尚!”
闻此言,在场所有旅长心头为之一震,暗自较劲,都想把“临汾旅”大旗扛过来。
挖地道化作土行孙
受领任务后,23旅旅长黄定基毫不怠慢,凝神盘算了一阵,就带上了68、69两个团指挥员,加上旅工兵连连长、指导员等,利用夜色到前沿阵地勘察地形,绘制了敌碉堡、堑壕等工事位置图,制订了一套切实可行的地下土工作业攻城作战方案。
黄定基旅长是老红军,打仗经验丰富,指挥风格精细,参加过长征、百团大战、黄崖洞兵工厂保卫战等无数次大小战斗,不久前还发明“土行孙战术”攻克了运城。但无疑临汾不是运城,而是一块更加难啃的硬骨头,必须智取与强攻相结合,对此,黄定基旅长心里十分明了。
4月2日,临汾城外枪炮依然激烈,但我军8纵、13纵、太岳军区等部队,却悄悄按预定计划从多个方向开始了土工掘进,24条坑道直指临汾城下。
23旅担当了东关和东城墙外地下掘进的任务,黄定基旅长组织教导大队第二队和工兵连轻装上阵,每班10多个战士和支前民工合理搭配,实行三班轮流昼夜不停息作业。
初春的地底下,土质仍很坚硬,他们用小镢头、小圆锹、小煤窑拉煤用的筐子和小车强力掘进,用矿灯和蜡烛照明。坑道里,宽高均约1米,人只能跪着挖土凿石,棉裤很快就磨破了,膝盖出了血,手上打了泡,他们就用绑腿和破布包一包接着干。后来坑道开始渗水,大家都泡在了泥水里,这给往外运土带来了更大的困难,小车上几百斤的渣土在泥水里越拉越重,战士肩上的衣服磨破了,肩膀拉肿了,他们就用鞋帮垫起来,用热手巾捂一捂,然后再玩命去拉。后来,战士们干脆以弹药箱代替拖车,以双膝代替脚板,袒胸露腿地来回爬行。
为了赢得胜利,我们的战士豁出去了!
在不见天日的地洞里,战士们通常一干就是8到12小时,完全是在用生命一点点地向前挖掘。生了病,坚持着,继续挖!缺了氧,换口气,继续挖!被毒气熏倒,醒过来,继续挖!长时间的地下超负荷工作,每个人都极度疲劳。
据参加过掘进的老战士回忆,那些日子“干活时像疯了,休息时像死了”。
这个节骨眼儿上,旅长黄定基严重的肝病犯了,走路打飘,但仍带病指挥。他和政委肖新春带着机关人员不时到现场察看,要么和战士们一起刨坑、推土,要么就是指示连队在伙食上给予特别照顾。随着坑道的逐渐加深,缺氧又成为新的问题,油灯都点不着了,战士们呼吸更加困难。黄定基召开“诸葛亮会议”,听取了在煤矿工作过的战士的意见,在每条主坑道旁挖一条副坑道,并行前进,既解决了空气流通问题,又有利于保护主坑道的安全。
在地下挖掘,敌我之间斗智斗勇,对抗一刻不停。已成惊弓之鸟的敌人为破坏我军掘进,从城壕底层向外挖10米左右的纵深地道,地道的顶端分左、右横道,还有T形和Y形防御坑道。在横道里,敌人埋设了两个大瓮,派专人日夜侦听我军挖掘地道的声音,100米以内可听出方向,一有动静就对挖坑道,预先埋好炸药,待我军接近时爆破。敌人还不断用抽水机向壕内注水,企图淹掉我军构筑的坑道。丧心病狂的敌人还不断在飞机的配合下,施放毒气弹、燃烧弹,以小股部队出城反扑进行破坏。敌人采取的一系列破坏活动,给我军挖掘工作造成了很大困难。
为了迷惑敌军的侦听,我军在不同的方向都挖掘小地道,挖掘主地道时也不断地拐弯,以保护主地道。
离敌人越近,越险象环生。为降低声音,战士们开始改用手和刺刀刨土,脚上缠上棉花运土,难度无疑更大了,很多战士的手都是鲜血淋淋、血肉模糊的。
一天,我军两条地道已接近东城墙底部,忽听到敌人在对面挖土的声音,为防止被敌发现,当即予以炸毁,另辟他径。
尽管敌人通过侦听破坏了我军40条小地道,但23旅挖的主地道一直在掩护中未受破坏,并不断掘进。
5月14日,23旅1号坑道挖到了城墙脚下,听到动静的敌军慌忙向外壕投下炸药包将坑道顶部炸塌。英雄工兵张贵云、战士刘增练临危不惧,顶着门板加上湿土,紧急加固,终于将漏洞堵住了。
就这样,敌我双方始终在地面僵持、在地下斗法,你来我往,胜负难判。最后,经过一个多月的艰苦作业,两条分别长117米和115米的一、二号主地道终于挖成了。
大决战启动土飞机
5月16日下午,徐向前得报,我军各部队掘进的20余条地道大部被守敌发现破坏,他果断决定:不再耽搁一分钟,提前发起总攻。
战机永远是稍纵即逝的,有时战局的扭转就在关键时刻的必要牺牲和指挥员的临机决断上。
5月17日,天气晴朗,临汾城头显得异常沉闷和寂静。黄昏,旅长黄定基冒雨指挥地道作业最后的也是最关键的环节——运送和装填破城炸药。为了防止炸药被淋湿,他脱下身上的旧棉衣盖在炸药上,战士们也纷纷照着旅长的样子做。3个小时后,装填炸药完成,南边的一号主地道共装黑色炸药6200公斤,北边的二号主地道共装黄色炸药2500公斤,另又装硝铵炸药500公斤。
万事俱备,23旅严阵以待,只等总攻命令发出。他们知道,一个多月的心血不能白费,即将到来的将是一场惊心动魄、踏平临汾的殊死决战。
傍晚6时,我军开始火力准备,各种口径火炮全部开火,城内敌炮群顿时被轰得哑然失声,城墙腰部和底部敌火力点全被压制。
晚上7时整,三颗红色信号弹腾空而起,对临汾城总攻正式开始!
黄定基旅长一声令下,导火索冒出了吱吱窜响的蓝焰,突然两声巨响,东关城下两条地道同时起爆。战士们一阵欢呼,“土飞机”上天了!
只见两股土柱冲天而起,矗立空中,城头绽开了两朵“烟尘花”。一时间城崩地裂,砖石俱碎,烟尘浓密,爆土飞扬,大地在剧烈抖动,远处夕阳暗淡无光,城墙被炸开了两个约40米宽的巨大豁口。
歼顽敌生擒梁培璜
抓住战机,23旅68团3营、69团7连迅速冲上了豁口。排长李言贵端着手提机枪冲锋在前,指挥战士用手榴弹、炸药包将反击的敌人击退,占领了制高点。
3连副排长张德兴带领全排从突破口向城内卷击,敌人投掷的燃烧弹将他的衣服燃着了,他脱掉上衣,举起集束手榴弹冲上去,迫使十几名敌人缴枪投降。
乘敌混乱,两个团的后续梯队迅速跟进,一举将东关守敌66师师部占领。
城内的战斗更为激烈残酷。由于敌人事先对我军可能的突破地段预做了准备,把附近的民房夷为平地,挖了条坚固设防又宽又深的内壕,内壕外侧布了雷区,重要通道处安有电网、铁丝网,暗堡中还装备了火焰喷射器,我军每前进一步都伤亡不小。
23旅毫不犹疑,69团突击队乘着爆破的烟雾向城内推进。7连向内壕冲击时,一个1米高的铁墩突然爆炸,连长王天荣和十几名战士负伤,3营副营长、8连指导员等牺牲。冲在最前面的团长张国斌,被警卫员见状一把推倒并扑在身上,幸未受伤。张国斌恨得牙关紧咬,立即组织火力压制敌人。
68团突击队在嘹亮的冲锋号声中,沿城墙向北门攻击。3营前进中遭敌毒气弹袭击,他们脱下帽子捂着口鼻,不断用小炸药包开路前进。随后,67团也加入了战斗,3个团一路从东关杀到西城门,69团5连第一个占领了敌指挥所。
此时,曾狂妄叫嚣誓与临汾城共存亡的守敌头目梁培璜,已如丧家之犬,仓促弃城逃窜。没多久,一个消息传来,梁培璜并没有成仁,而是成了我军俘虏。
打到当日午夜,仅用一天时间,攻城之战便胜利结束。是役,历时两月余,国民党守军2.5万人全军覆灭,我军俘敌近2.3万人,仅23旅便歼敌近千人,俘敌4337人。
战役中,23旅也付出了400多人牺牲、近1900人负伤的代价。这是该旅历史上伤亡最大、锻炼最大、胜利最大的一次交战行动!
徐向前总指挥在总结攻坚临汾经验时感慨地说:“敌人硬,我们更硬,攻坚之难,时间之久,消耗之大,战况之惨烈,在晋冀鲁豫军区发展史上实属少见。”“地面战斗和地下战斗相配合,以‘土行孙’法破垒攻坚,克敌制胜。这场地下斗争,十分激烈,是敌我双方斗智斗力的竞赛。”
毛主席接到临汾解放的战报十分欣慰,赞扬这是一个有重大意义的大胜利,称赞临汾战役“开创了城市攻坚作战的成功范例”,并指出“临汾阵地是很坚固的,敌人非常顽固,敌我两军攻防之主要方法是地道斗争。我军用多数地道进攻,敌军亦用多数地道破坏我之地道,双方都随时总结经验,结果我用地道下之地道获胜”。
1948年6月4日,中国人民解放军第8纵队在山西洪洞县召开庆功大会,徐向前将经毛主席圈阅同意、由中央军委命名并绣有“光荣的临汾旅”的大旗授予华北军区1兵团8纵23旅,我军获奖单位级别最高的一面战旗至此诞生。
好部队珍惜老传统
“临汾旅”能够经受恶战考验、创新攻城战法、一战全军闻名,有其深厚的历史传承。
第一,“临汾旅”是一支有着红色血脉、具有光荣历史的部队。它有老红军的种子,而成建制并形成临汾旅主力部队,则源自1937年8月创建的山西青年抗敌决死队。历史上,该部队战功显赫。1938年春,曾奉命在古逻村阻击沿临屯公路西进的日军,以极低的伤亡代价,打死打伤日军300多人,圆满完成战斗任务。1938年夏秦岗之战,毙伤日军500余人,击落日机1架。
第二,“临汾旅”是一支战法灵活、善打硬仗的部队。我党著名理论家杨献珍曾把该旅的精神概括为“四股劲”,即一往无前、百折不挠的猛劲,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犟劲,当机立断、无坚不摧的狠劲,英勇无畏、义无反顾的拼劲。靠“猛、犟、狠、拼”四股劲,临汾战役中涌现出侦察英雄李来龙、爆破英雄张云贵、战斗英雄张德兴、外壕作业苏长云排等一批功臣和英雄集体。
第三,“临汾旅”是一支秋毫无犯、获得人民爱戴的部队。在临汾战役准备中,23旅在苦练战术技术、苦练近战、夜战、地道战的紧张情况下,还不忘反复进行群众政策纪律教育,订计划、写保证、做好事,努力做到纪律严明,对乡亲秋毫无犯。与此同时,当地群众又踊跃支前。一个星期不到,临汾专区各县就征集到12万块门板,集中运到临汾前线,有力地保障了战役胜利。
更难能可贵的是,“光荣的临汾旅”能够一直永葆光荣。正像“临汾旅”军歌唱得那样:“扛着临汾旅的大旗,一直向前冲进。”新中国成立后,“临汾旅”又在抗美援朝、国防建设、抗洪抢险中屡立战功,成为名震华夏的精锐部队之一。
“猛、犟、狠、拼”四股劲,已深深烙印在一代代“临汾旅”官兵身上,他们一直以随时准备上战场的冲锋姿态,操戈砺剑,不断创新,持续掀起厉兵秣马、精武强能的练兵热潮。如今,驻在南京紫金山脚下的“临汾旅”,是我军指定的对外开放部队,已先后为160多个国家和地区的元首、政府首脑等外宾进行了近700场军事表演,荣获外国勋章、纪念章1000多枚。
面对获得的诸多荣誉,在这支英雄部队的官兵心中,唯有这面70多年前“光荣的临汾旅”战旗更熠熠生辉,上面刻有他们铭心刻骨的骄傲。
(执笔人为秦杉、欧阳青、叶征)
(《人民周刊》2024年第22期)
(责编:张若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