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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抹海天之蓝

龙仁青    2024-11-11 16:00:25    《人民周刊》

图为作者近照。

 

多刺绿绒蒿

在海拔4000米以上的三江源区,多刺绿绒蒿在众多的野花中算得上是“高大”的花卉了,尽管如此,它的植株也就只有十几厘米的样子。在可可西里边缘、唐古拉山顶,在黄河源头的牛头碑下,我都目睹过它的芳容,并端着相机,匍匐在地上,把它们定格在我的相机里。但当我第一次看到它被画在纸上,依然被它的“高大”所震撼。

那是在央视的一期《朗读者》节目,被誉为“中国植物画第一人”的曾孝濂老先生被请到现场,带来了他亲自手绘的一幅植物画,画面中正是一株多刺绿绒蒿。当镜头推向画面,以特写镜头定格了几秒钟,我立刻被画面中的那一株高大的花卉震撼到了。尽管,作为故乡青海常见的一种野生花卉,我已经对它熟视无睹,但从来没有意识到,当把它从广袤的生境中独立出来,遮掩了它周围的荒芜与杂乱,它竟然如此亭亭玉立。对,是亭亭玉立,这个成语便是为它而专有的。我忽然意识到,画面中的多刺绿绒蒿,才是它本真的样子,正是因为曾孝濂先生用他植物画家独到的眼睛,看到了它的本真,它才被这样本真地留在了纸上。

在高原,在三江源区,绿绒蒿也不单单是蓝色,全缘绿绒蒿的金黄、红花绿绒蒿的鲜红,都那样艳丽地点缀着这片高地。居住在这里的藏族群众,热爱生活,喜欢用鲜艳的颜色装点自己,他们身上的饰品,也因此鲜艳无比:金黄的蜜蜡、鲜红的珊瑚。有人说,绿绒蒿的色彩,恰好对应了这些饰品的色彩,比如全缘绿绒蒿与蜜蜡,红花绿绒蒿与珊瑚,那么,多刺绿绒蒿呢?在藏族群众身上的饰品中,似乎鲜见蓝色。

我便想,如果必须有一种对应,那么,多刺绿绒蒿的碧蓝,对应的是高原民族的那双眼睛吧。如果你走上高原,在行走的路上看到一个牧民,不论他是男人还是女人、老人或者小孩,你会发现,他们的眼睛是那样的澄澈、明亮,让你不由想起明丽的天空和大海。

而多刺绿绒蒿吸吮着蓝天的颜色,把这片高地隆起之前的古海洋留存在自己的花瓣上,从它的蓝里,依然能看到天空的高远、海洋的深邃,当它定格在一幅画里,它的蓝,依然是高远的、深邃的,有着生机盎然的动感。

蓝玉簪龙胆

草原进入初秋,我看到夏天的无奈与挣扎。远远看去,翻滚的草浪依然涌动着青绿,那是不甘随季节远遁的夏天以叶绿素的方式躲避在草叶里。但走近一看,就会发现,秋天正从每一株绿草的边缘和草尖上侵入,势不可挡地渗透着,亮明了它作为即将到来的这个季节的所有权。尽管,在向阳背风的草坡,在水分充足的沼泽地——这些夏天的同谋依然在暗地里挽留着夏天,以阳光、水的名义,拖延着夏天离开的时间,但一切大势已去,秋天正汹涌而至。

也就是在这个季节,草原上原本姹紫嫣红的野花都渐次收起了它们的色彩与芬芳,但有一种花,却悄然在由绿变黄的草色中绽放了。它就是龙胆花,有一个极其诗意的名字:蓝玉簪龙胆。如果亭亭玉立是多刺绿绒蒿专属的成语,那么,蓝玉簪龙胆则从这“玉”中窃取了一枚温润的玉簪——它天生就该闪亮在一位女子的发髻间,这位女子,是一位熟女,她有着历经生育与繁衍的坦然与雍容。它是秋天的女子。

在整个夏季,草原上的野花带着对生命的渴求,在短暂季节的温暖里,完成开花结果的枯荣,伴随第一缕秋风,它们便化成一撮花肥,开始等待下一个季节的轮回时,龙胆花这才开始悄然地开放。

忽然就想起蓝玉簪龙胆在藏语中的名字——邦锦梅朵,意思是装点着原野的花朵。逐水草而居,随季节游牧的高原牧人,将要度过冗长的冬日之前,看到了自然对他们最温存的安慰——那一抹海天之蓝。

微孔草

安静、随和、不事张扬,人们往往会把这样的词儿与羸弱、被动联系在一起。

比如微孔草,总是生长在高寒草甸、林地、灌丛和次生植被中,混杂在诸多一年生或二年生的野生植物群落中,一旦有新物种入侵,它即刻退却,不愿与之为伍。它微小、低调,不引人注目,却耐寒、耐旱,是高原山地次生植被中的生态适宜花种。

成书于公元8世纪中叶的《宇妥本草》是前宇妥·云丹滚波所著,是藏医学本草经典之作,对生长于青藏高原地区的诸种药用植物的生地、形态、性味、功效等有详细论述和记载,其中也专门提及微孔草,并以七言诗的形式留下了一例药方:

生于草甸微孔草,
叶片粗韧贴地面,
长短五指或六指,
蓝色花朵成密集,
根际生有细绒毛,
治疗疮伤之良药。

看到这个药方,我心里不由微微有些波动。这微弱的花儿,却如此坚韧,还有着一副慈悲怜悯的利他心肠,看到别人的伤痛,便毫无顾虑地牺牲自己,赴汤蹈火,宁愿把自己研磨成一抹药粉,熬制成一口药汤,去为他人疗伤。这胸襟,也是像蓝天、大海一样雄阔,却容纳在那么小的花冠里。

微孔草的小花只有四五毫米,米粒大小,躲藏在繁盛的枝叶之间,不露声色。说它不事张扬,它却为自己的花瓣选择了鲜亮的蓝色,决然与高原常见的野生花卉艳丽的金黄和粉红错开了颜色,显示出了个性,与多刺绿绒蒿、蓝玉簪龙胆站在了同样的审美标高上。

每次看到微孔草,我就会想起一首诗,这首诗,是清代诗人袁枚的《苔》:

白日不到处,
青春恰自来。 
苔花如米小,
也学牡丹开。

但微孔草只是随和、低调,却没有苔花的卑微。它不会开在没有白日的阴暗潮湿的角落,喜欢强光照射才是它的不二选择。

或许,微孔草曾经是天上的星星,天翻地覆的造山运动中,也曾被浸泡在古海洋的蔚蓝里,因此,它有着星星的样子,古海洋的颜色。

(作者为青海省自然文学协会会长、青海省作家协会原副主席)

 

(《人民周刊》2024年第20期)

(责编:张若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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