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腊月,连着下了好几天雨。在江南,连绵的冬雨并不多见,而这个时候,我更希望下一场雪,哪怕是快雪时晴也好。不下雪的冬天,总觉得不太像冬天该有的样子。
进入腊月,即使没有雪,也是要看梅花的。“梅花似雪,雪似梅花。似和不似都奇绝。”宋代吕本中的词句,让人想起往年的这个时节,想起那些踏雪寻梅的日子。一个人去,或是与友人一道,无论是否有雪,能否看到梅花。这几年,雪是难遇了,梅花却常能看到,冬天还是给我们留下了一些惊喜。
前几天,在雨中,我就留意路边的那些梅树了,被雨濡湿的梅树枝干,黝黑如淋上的新墨,小如米粒、红似胭脂的花骨朵儿,缀满了梅枝。枝上已经有一两朵梅花开了,我远远地看着,在冷冷的风雨里,越看越欢喜。
早上,我又特意从那些梅树边慢慢地走过去,边走边看,发现那些梅树上的花开得并不比前几日多多少,好像它们并不着急似的。日子还长着呢,有花慢慢儿开就是了,急什么呢。而我有些急了,在卖花人处买了一枝梅花,枝上已经开了三四朵红梅,剩下的十几个花骨朵儿在枝上,仿佛也在看着那几朵花一般,正犹豫着开不开呢。如此看来,竟有了一些热闹的意思。我将那根梅枝斜斜地插在水杯里,放在高处,衬着粉墙,顿有画意。那一点红色,是腊月里的芳意犹存,是可以抵御一些寒冷的。
腊月里的一枝红梅,历来是人们所喜欢的。也是宋代的诗人王十朋,他在一次外出的途中,偶然见到早开的梅花,便写道,“山行初逢建子月,始见寒梅第一枝”,“梅花发后思家切,竹间水际出横枝”。建子月即冬月,在腊月之前。沿山路出行,在路上看见一枝早开的梅花,诗人在心中是有些触物感伤的,怨那枝梅花开得早了些。一枝梅花勾起了诗人的离情和诗意,这枝早开的梅花有点不解诗人的心中意,一枝仍向竹间水际横斜,不知道此时的诗人心境如何。诗人又写下“春前腊后定归来,要看溪上千株雪”。
冬月,若梅花有知,是否也会在诗人面前悄悄藏起它早开的那一根花枝,或是干脆等到腊月再开吧。
张耒的腊日梅花,开得就有些俏皮了。他在《腊日四首·其一》中写道:“竹寻穿地笋,梅有犯寒枝。”腊日的天气不是寒冷吗?梅花偏偏要凌寒而开,是冒犯吗?好像也不是;是融洽的风景吗?应该也算不上。可是,风雪的寒冷与梅花开放的春意之间,似乎又有着某种联系。雪中遇梅,总会让人想起一些什么来,那样美好的意境让人心心念念。有时候,腊后春前的梅花也是孤独的,就像宋代诗人蒋恢看到的那样:“腊里春前日日阴,西畴弥觉水云深。梅边句好无人觅,竹外烟轻有鸟吟。”
最懂梅花的,可能要数范仲淹,他在《和提刑赵学士探梅三绝·其一》中写道:“萧条腊后复春前,雪压霜欺未放妍。昨日倚栏枝上看,似留芳意入新年。”
腊后春前,霜雪之下,梅花是含苞的。可是就在昨日,诗人倚栏所探看的梅花,开了没有呢?诗人没有明说,我们不妨猜猜看。梅花对于温度和阳光是很敏感的。冬至阳生,进入腊月后,梅花的花蕾已经感受到一点春日将来的暖意,在冰雪中一点点地蓄积能量,含苞待放,有些开了,有些还没有开。那天,范仲淹探看的梅花,也许开了,或是只开了不多的几朵,或是已经盛开;也许还没有开,但是那些花苞也透露了一点梅花将开的消息,那是春的消息,它们好像都是要把那一点芳菲的春意留给即将到来的新年一样。看到路边的梅花不急不忙地一点点地开,心境豁然开朗起来,它们不是不想早点儿开放,它们也许只是想把春意和我们一起带入新年里。
今天,问朋友皖南卖花渔村的梅花开了没有,他说还没有开。忽然觉得有些庆幸。本来每年都会问问梅花消息,希望梅花早些开,今年却因为梅花未开而窃喜,是想和范仲淹的梅花一样,似留芳意入新年吗?还是希望今年的梅花迟点开,能和梅花一起迎接新年,该有多喜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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