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休之际,父亲母亲把家安在了郊区的依山傍水处,好在日后颐养天年。那里阳台的数量多于房间,主卧室外还有一个宽大的露台。热爱且擅长耕种的母亲终于有了发挥专长的空间,早早圈定了有利地形,种上蔬菜和瓜果,乐此不疲。很快,家里变得日渐葱茏,活色生香。父亲则在阳台的角角落落里安上好几个蜂箱,从偏远的林场买了一些蜜蜂回来,兴致勃勃做起了养蜂人。
我为父亲网购了关于蜜蜂养殖的书。他除了认真学习书上的养蜂常识,也勤于通过摸索和实践获取真知,更是常常与“蜂友”交流切磋养殖经验与技术。有蜂相伴的生活日复一日,父亲养蜂的装备越来越齐全:取蜂蜜时专门穿戴的衣帽,切割蜂巢的小型机器,压榨蜂蜜的小工具……他的养蜂技术也越来越精进,不仅能把在小区里发现的野蜂从树上带回家驯养,还学会了自己培育新一代的蜂王,已经成功了好几次。这让母亲刮目相看:原来,父亲也并不是所有事情都笨手笨脚的啊。
与此相应的是蜂蜜产量的大幅增加。有一年,我们甚至收获了多达数十斤的蜂蜜,用来做蜜汁叉烧、蜜汁排骨,涂抹在烧烤的食物上,蘸灰水粽,全家人每天喝蜂蜜水……饶是如此,蜂蜜仍然无法尽数消耗。其实,蜂蜜只要妥善保存便不会轻易变质。我们的柜子里早就摆满了盛满蜂蜜的坛坛罐罐、瓶瓶碗碗。可在产量巨丰的蜜蜂面前,父亲还是按捺不住欣喜,一有机会便向亲戚朋友们“献宝”。让亲友们吃上自己养的蜂产出的原生态蜂蜜,父亲成就感满满。
每天忙前忙后地“侍奉”完蜜蜂后,父亲常会感慨地说,蜜蜂是很洁净的动物,也很自律,它们的勤劳程度更是人所共知的。他还说,自己没什么其他高大上的爱好,如今养蜂这项劳动便是他的最大兴趣所在,而且越劳动越觉得里面有学问。
如果说,父亲养殖蜜蜂的经历让我对如何面对生活有了新的感悟,那么,这些年母亲和她做的面食,则给予我更多直面生活本身的智慧,或者说想掌握这些技能的愿望。
我们是南方人,却在喜爱与亲近米食的同时,同等程度地喜爱与亲近面食。母亲年轻的时候,长年要白班、中班、大小夜班地三班倒,三餐无法做到完全规律。在没有充足的时间好好做菜的时候,母亲习惯煮一种被她称作“蚂拐跳塘”的面食。事先和好的面粉被掐成一截截,乍一看去,像一只只蚂拐沉浮在水塘般的面汤里。“蚂拐”,即我们方言对青蛙的称谓。这很像北方的面疙瘩汤。但面疙瘩汤往往还要加入西红柿、洋葱、土豆、鸡蛋等配菜,而母亲做的“蚂拐跳塘”则只加上几片新鲜的猪肉或牛肉,以及少许青翠欲滴的菜叶。但母亲的手艺让“蚂拐跳塘”色香味俱全,让我吃得津津有味,把我养得身强体健。
时间充裕时,母亲喜欢捣鼓那些工序相对复杂的面食。传统的蒸红糖馒头、南瓜馒头,炒面,摊面饼,包包子、饺子,统统难不倒她。即使是蛋糕、蛋挞、西饼等,三两下摸索后,母亲也做得像模像样。
母亲总是不经意间就变戏法般地端上了一份份可口的面食,不费吹灰之力似的。而我,每次下厨都要大动干戈。有一段时间,我打算学用电饭锅做蛋糕却屡试无果。同样的蛋糕粉和电饭锅到了母亲手中,却蒸出了与蛋糕店相差无多的香甜蛋糕,让人不得不感叹。母亲虽然生活在都市却热衷于种菜种瓜果,实际上是出于亲手操持生活中所有拉杂事务的习惯。这需要巧手慧心,需要面对琐碎日常的耐性,也需要经年累月的生活智慧。
从物质匮乏的年代一步步走来,从温饱、小康到富足,母亲保持着本色,对四体不勤的我颇有些担忧。从前,我对此有自己的解释:我希望把精力用在更重要也似乎更有难度的事情上。在母亲的影响下,我转变了想法:对待生活琐事的心态其实就是对待生活本身的心态。那些我认为更重要也更有难度的事情,不也是生活的一部分吗?古人说“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也是这个道理。
年幼时,父母的一蔬一饭给予我行走世间的能量。如今,他们的生活态度、生活智慧,又给予我新的能量。这样的成长,是幸福,也是幸运。
《 人民日报 》( 2024年01月22日 第 20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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