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常说,某人真有“两把刷子”。我认为,一位作家,特别是优秀的作家,最起码要有“三把刷子”。
作家的“第一把刷子”,是生活感悟力。《孟子》中有“民非水火不生活”,是说人离开了水与火是无法生存的。对作家来说,生活主要指与芸芸众生相关的一切活动,是作家日常感受到的人和事。
作家要写自己熟悉的生活,讲自己的故事。古人的写作需要刻意体验生活吗?很难想象杜甫写“三吏”“三别”前,先要下乡去体验生活;曹雪芹写《红楼梦》之前,要先去贾府体验生活——他们本来就在生活中。
其实,有谁不在生活之中?一饮一啄是生活,一悲一喜是生活,一起一落同样是生活。作家,首先要做一个生活的有心人,处处留心,时时体察,并且要真诚地去思考、感悟生活。
所谓感悟,感为浅,悟为深,感为因,悟为果。作家不仅要感受到生活表象,还要感悟生活三昧。所谓生活感悟力,就是指作家对生活的认识、判断、领悟、萃取等综合能力。
作家的“第二把刷子”,是艺术想象力。如果说生活是艺术的根,那么想象则是艺术的魂;如果说创作是广袤无垠的田野,那么想象就是纵情驰骋的骏马。《诗经》、《楚辞》、汉赋、唐诗、宋词、元曲、明清小说等,都离不开艺术想象力。
在现实世界里,鸟在天上飞,鱼在水中游;而在文学作品中,鸟却可以在水中游,鱼也可以在天上飞。“鱼鸟”很早就成为古典文学中一对很重要的文学意象,“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以及“与君何日出屯蒙,鱼恋江湖鸟厌笼”,亦已成为充满想象力的表达。
《诗经》中的艺术手法如赋、比、兴,都离不开艺术想象的加持。南朝梁代文论家刘勰在《文心雕龙》中盛赞“比兴”。宋代诗人黄彻说:“赋者,铺陈其事;比者,引物连类;兴者,因事感发。”不管是“赋”“比”也好,“兴”也罢,都离不开奇妙而独特的想象。
想象力是一把衡量艺术家及其作品高下的尺子。文学作品离不开艺术的想象。想象是对现实生活的延展与超越,想象力是作家思想及灵感的绽放,想象力亦蕴含着象征性。
作家的“第三把刷子”,是文字表现力。文学是语言文字的艺术,不管多么巧妙的构思、美好的故事和精深的思想,最终要靠作家笔下的文字呈现出来。
战国思想家韩非子和汉代文学家司马相如都不擅长口头表达,然而这不要紧,只要妙笔生花——表现力出类拔萃就成。文字表现力是作品的“最后一公里”,而且是最重要的“一公里”。
什么是好的文字表现力?在篇章布局上,要如“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在思想内容上,应如王子敬“从山阴道上行,山川自相映发,使人应接不暇”。有的作品文字回环复沓,错彩镂金;有的作品文字高度浓缩,惜墨如金。
作文须本乎情,本乎理,本乎思,诚如鲁迅先生所谓“创作总根于爱”。只有写出有爱憎、有情思的文字,作品才会有根、有叶、有生机,也才可能具有深刻的影响力和恒久的生命力。哲学求真,宗教求善,文艺尽管也求真求善,然而更要求美。
文学创作,不仅要懂语法和逻辑,还要熟练地运用修辞手法。故谈到文字表现力,就不能不谈文学表现手法。我认为,“诗六义”中的“赋、比、兴”,是古代创作手法和修辞手法的“总根”,不仅广泛地运用于《诗经》《离骚》,亦常见于历代之文章。
“赋”,不只是一种表现手法,到汉代已成为一种新文体,而且一直影响着后世的文章大家,如唐代杜牧的《阿房宫赋》、宋代苏东坡的《赤壁赋》等,而“比”则包括了比喻、夸张、拟人等多种修辞手法,成为文学创作的重要手段;只有“兴”,在汉代以后逐渐式微。刘勰在《文心雕龙》中沉痛地感叹:“日用乎‘比’,月忘乎‘兴’,习小而弃大,所以文谢于周人也。”
不过,在今天流传下来的民谣、民谚、民歌中,“兴”仍有吉光片羽式的宝贵遗存。如“同胞合母看娘面,千朵桃花一树生”“人有三起三落,瓦有三翻六晒”等,有“兴”趣的读者,不妨用心品味民间文学中“兴”的艺术手法。
好的作品,不拘长短。唐代文学家刘禹锡的《陋室铭》八十一字不显短;清代文学家曹雪芹的《红楼梦》数十万字不嫌长;唐代文学家王勃惊艳千古的《滕王阁序》近八百字刚刚好;伟大的文学家、思想家、革命家鲁迅先生,并没有写过长篇小说。
一篇文学作品能否“立得住”,并不在于篇幅,而在于其是否“明道”“载道”“宏道”“畅道”。俗语云,理明一窍通千窍。我认为,文学创作关键在“修心”“明理”“通窍”。一窍通,百窍通,就能触类旁通,也就明乎理,近于道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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