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与美的交响——漫谈体育题材艺术图像的审美变迁

体育，作为一种复杂的社会文化现象，是以身体与智力活动为基本手段的一种有目的、有意识、有组织的社会活动。考古研究表明，人类早在原始社会就将跑、跳、攀登、投掷等动作与行为作为生产和生活技能传授给下一代，体育的初始形态与人类的基本生存需求密不可分。这一时期，绘画凭借其存形写象的功能，成为记录社会生活的重要载体。如内蒙古阴山岩画、云南沧源岩画中描绘的狩猎场景，便标志着人类早期体育题材艺术创作的萌芽。此后，随着历史的发展，体育与艺术逐渐形成了更加紧密的关系。体育题材艺术图像的图式风格和其所蕴含的体育精神随着时代的更迭而不断变迁，这一过程也体现出人类文明在不同历史时期的精神追求与审美取向。

尚武之风与生活之趣

回望中国古代体育题材美术创作，似乎很难找到类似于西方艺术作品中对于强健体魄和肌肉结构的刻画。但细细捋来，中国古典艺术中对于体育题材的表现不仅形式、风格多样，且展现出独树一帜且自成体系的美学样态，饱含东方审美与智慧。

与原始社会体育题材艺术图像多直接记录战争、狩猎和农耕等相关场景有所不同，进入封建社会后，体育题材艺术图像开始注重图式的审美表达，强调创作者对画面的主观营构和自我意识的融入，即使是聚焦相同的主题，其刻画方式与表现重点也与之前面貌迥异。如现藏于四川博物院的战国时期“水陆攻战纹铜壶”，其上以嵌错工艺逐层展现了习射、采桑、宴乐战舞、水陆攻战、狩猎等情景。在艺术表现上，众多人物虽姿态各异，但却井然有序地分布在特定区域内，形成疏密有致、繁而不乱的构图样式，彰显出古代工匠高超的艺术提炼与画面组织能力。此外，在秦汉时期的青铜器、画像砖和帛画上，都不乏对体育题材的表现。如湖南博物院藏汉代帛画《导引图》中描绘有运动姿势数十种，传达出古人对于运动养生的认识。自此，体育题材艺术图像逐渐展现出更加丰富的审美层次，除了关注身体的动态，还显现出对优雅、健康、智慧的崇尚。

体现尚武精神，是魏晋以后体育题材艺术图像的重要特征之一。异域的文化习俗和多样的审美角度使得中国的尚武精神逐步完成了从审美层面到生活化的过渡。较为典型的体现便是彼时的艺术图像对于骑射等题材的青睐。唐代绘画中不乏骑马、射箭、蹴鞠、角斗等兼具娱乐与竞技属性的体育项目，专为唐皇祝寿的舞马表演也因其壮观和华丽而被后世津津乐道。唐代画家韦偃创作的《双骑图》和佚名画家所作《游骑图》等皆是典型画例。

时至宋代，体育题材艺术图像一方面秉承了前朝彪悍的尚武之风，同时也涌现出许多反映运动与世俗生活紧密联系的作品，更加注重风雅趣味的营造。北宋风俗画中有大量对体育运动的描绘，如张择端所绘《清明上河图》与《金明池争标图》，前者画面中出现了射箭、武术、对弈、钓鱼、放风筝、荡秋千等休闲运动；后者则聚焦宋代民间盛行的龙舟竞渡运动。佚名画家所作《蕉阴击球图》描绘了南宋时期私宅庭院中的婴戏小景。二童子正玩捶丸游戏，一童子手持木拍正欲击球，另一童子似乎在着急地向他喊话，画中四人的目光同时落于小小球体上，情节生动，构思巧妙。此外，宋代类似的作品还有很多，皆是以写实的笔法描绘民间休闲体育运动，反映市井细民的审美趣味是其主要特征。

明清时期，体育题材艺术图像所囊括的内容愈发丰富多彩，射箭、蹴鞠、马球、捶丸、投壶、摔跤、冰嬉等运动颇为流行。明代宫廷绘画中有一类表现帝王生活的作品，如现藏于故宫博物院的《朱瞻基行乐图》，便描绘了明宣宗朱瞻基在御园观赏各类体育竞技表演的盛况。画面从右至左依次为射箭、蹴鞠、马球、捶丸、投壶表演，场面宏大而细致入微。值得一提的是，这类绘画由于要反映特定的地点和环境，往往会以工整细腻的写实手法按照历史原貌对皇宫的楼台殿阁进行描绘，因而成为研究彼时宫廷历史及皇家建筑的重要资料。清代的很多体育项目都受到满族传统习俗的影响，较为典型的当属皇家冰嬉，作为彼时重要的冰上军事典礼，它不仅承载着军事训练和庆典仪式的功能，更集合了丰富多彩的文化习俗。金昆等人所绘《冰嬉图》以及张为邦、姚文瀚合绘的《冰嬉图》是该题材的代表之作，生动描绘了这一运动的盛景。如果我们将后者画面中的建筑纵深延长，会发现该作品所采用的透视方法不再是传统的多点透视，而改为一点透视，更加符合真实世界的透视原理，这充分反映出西方绘画理念对清代绘画的影响。

多元视角诠释中华体育精神

中华体育精神产生于中华民族长久以来的体育实践活动中，是中华文明高度发展的体现。如果说中国古代体育题材艺术图像记录了中华体育精神及相关艺术图式的演变，那么现代体育题材美术创作则呈现出更加多元的发展面貌，历久弥新的中华体育精神也在新的时代画卷中绽放出多彩的光芒。

今天，随着国际文化的交流和多元文明的互鉴，我国现代体育题材美术创作肩负起展示中国风采、中国力量的时代使命。纵览新中国成立以来的历届全国美展、中国体育美展等大型展览，其中不乏以宏观视角展现中国体育发展面貌的作品。陈洪大的《巅峰时刻·中国女排》、邹煜的《夺冠时刻——速度与精准》、陈钰澈的《争分夺秒》，以及由笔者主导并参与创作的《融情冰雪圆梦双奥》，皆定格了中国运动健儿们在赛场上摘金夺银、奋斗逐梦的瞬间。在塑造时代群像的同时，艺术家们或是注重环境的刻画，将象征中国体育发展新貌及相关建设成就的视觉元素纳入画面；或是强调氛围的营造，通过人物造型、画面构图及色调等烘托出热烈或紧张的竞技气氛。除了各大赛场上的高光时刻，当代中国的朝气蓬勃也体现在平凡的生活中。李传真等人合作创作的《全民健身》以俯视的角度展现了一个充满活力与秩序的运动场景，其创作灵感来源于艺术家日常生活中对小区、公园的观察和体验；周忠华的《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将太极拳晨练方阵与国家体育场并置，并辅以秦砖汉瓦上的运动元素，暗喻中华体育精神的源远流长；段炼的《未来国手》则描绘了一群正在练习直排轮滑的儿童，充满青春活力，寄托着对祖国体育事业未来发展的无限期待。

当代艺术家们在深入生活、扎根人民的过程中，将敏锐的触角伸向时代生活的细微之处，以微观的视角关注大时代背景下的个体情感，创作出一批饱含温度的作品。如廖志频的《集训》聚焦羽毛球运动，艺术家并没有选取赛场上激烈的竞技场面进行表现，而是细腻刻画了训练间隙的三名运动员。他们或擦拭汗水，或喝水休憩，或手持球拍仿佛正回味上一场酣战，细腻的心绪在艺术家的笔端缓缓流淌。

当代体育题材美术创作，不仅是展示国家实力、观照个体情感的窗口，更是艺术形式语言探索的“试验田”。在体育运动的过程中，人体结构的伸展、变化与赛场上丰富的元素，本就可以产生多样的形式趣味。艺术家们利用这一题材优势，充分融入巧思，造就了富有创新意味的当代艺术图式。有的艺术家将花样游泳场景提炼为带有拼贴意味的造型组合，强调秩序感与装饰感；有的艺术家将鸟瞰视角下的比赛场景与数个别有意味的局部细节并置一画，以蒙太奇的创作手法营造出画面的节奏感；还有的创作者在设计构图时，有意将繁密的细节挤压至画面一隅，利用疏密对比带来的视觉张力，营造动态感与力量感……由此，体育的开拓进取精神与艺术的锐意创新态度在画面中相互激荡，彼此成就。

回望我国体育题材艺术图像的演变历程，变化的是越发多元的形式与内容，不变的是其中所蕴含的不甘人后、顽强拼搏的信念和崇尚和谐、身心兼修的理念。期待艺术家们继续以创作弘扬中华体育精神，在艺术的创新之路上耕耘不息，探索不止。

王煜（北京工业大学艺术设计学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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