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是瓷器的故乡。作为唐代六大青瓷窑之一的婺州窑,是古陶瓷研究界对散布于浙江省中西部的金华、衢州两市及周边地区,在胎釉、造型、装饰等方面具有共同特征的古窑及其产品的总称。金华地区在唐初称婺州,唐代各地窑场常以州名命名,故将婺州境内的窑场称为“婺窑”或“婺州窑”。“茶圣”陆羽在《茶经》中将婺州窑所烧制的茶盏列为第三,称“碗,越州上,鼎州次,婺州次……”可见婺州窑在当时已富盛名。
匠心磨砺 成就至美之器
婺州窑早在东汉就已烧制出成熟的瓷器,唐宋时期,其发展达到鼎盛。及至元代,婺州窑在继承本窑系传统的基础之上吸收邻近窑系的经验发展生产,且大量出口海外,直至明清时期逐渐式微。近年来,文物工作者通过文物普查,在金衢盆地共发现历代婺州窑古窑址600余处。婺州窑的历史脉络之长、分布地域之广、窑址数量之多、烧制工艺之精,在我国瓷窑中实属罕见。在漫长的发展历程中,婺州窑于传承中不断迸发出创新的活力,其朴拙浑厚、深沉雄大的艺术风格的形成,与化妆土的施用、堆塑工艺的应用、釉下褐彩装饰工艺的创新以及乳浊釉瓷的创烧等息息相关。
化妆土的施用,大大提升了婺州窑的工艺水准与生产效率。传统婺州窑坯料采用本地的红黏土,由于其含铁量较高,使得烧成后的瓷胎颜色较深,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青釉的呈色。西晋时期,随着瓷器行业竞争越发激烈,婺州窑粗胎的釉面弱势逐渐显露,产量和质量的矛盾日益加剧,这促使窑工们摸索出一套既能保证产品质量又能提高产量的生产工艺,即在器物胎体表面施用化妆土。化妆土为氧化铁含量较低的瓷土,质地细腻,呈奶白色,涂抹于坯胎表面,可掩盖原有胎色及瑕疵,其功效类似于今天美妆中的“遮瑕”。正如《中国陶瓷史》中记载:“婺州窑首创使用化妆土,这是一项很有意义的创造。”
堆塑工艺的应用,是婺州窑区别于其他窑系的一大特征。早在东汉时期,金衢工匠们就根据红黏土可塑性强的特性开创出堆塑工艺,即在胚体上捏塑人物、动物、花卉、器物等。魏晋南北朝时期,婺州窑堆塑工艺发展至高峰,囊括捏塑、盘塑、拍片、模制、贴塑、镂雕、刻花、压印、按捺等技法。匠人们通过堆塑工艺生动再现了彼时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风格自然朴实。如浙江省博物馆藏“北宋婺州窑褐釉堆塑瓷盖瓶”和武义县博物馆藏“三国青釉伎乐俑五管瓶”,便是堆塑工艺巧妙运用的典型代表。其中,“三国青釉伎乐俑五管瓶”主体呈葫芦形,上层的五管与器腹相通,中间主管为人物造型,正在吹奏筚篥,两侧人物或作吹排箫状,或作打拍子状,下层肩部堆塑数个人物,周围点缀数只动物,造型生动,极富风情。堆塑人物塔式五联罐是中国古代瓷器中独具特色的品类,此件器物更是造型美观,别具一格。
釉下褐彩装饰工艺的创新,使婺州窑陶瓷显得更为古朴厚重。釉下褐彩,指在青瓷制作过程中,于瓷器的坯胎上进行彩绘装饰后,再罩以青釉或黄玉釉入窑一次烧成。婺州窑的窑工们在传统工艺的基础上加以改进,使褐彩如水墨般厚重温润。金华市博物馆藏“汉代褐釉瓷熏炉”就是釉下褐彩装饰工艺的代表之作。此炉器形扁圆,盖顶钮边有一圈粗凹弦纹,并设两熏口,钮首成鹤头状,肩部置双系并两道浅凹弦纹作饰,整体施褐泛黄釉,简约大方,极富韵味。
此外,婺州窑乳浊釉瓷的创烧,更是古代青瓷工艺的一项重要创新。乳浊现象源自釉面内部微小的气泡、晶粒或胶体颗粒所产生的散射效应,最初被普遍视为一种瑕疵。唐代窑工们经过不断实践与改良,在传统青瓷工艺基础上成功创烧出乳浊釉瓷,使之成为一种具有独特美感的装饰工艺。乳浊釉瓷的釉面呈天青色或月白色,晶莹润泽,具有荧光般的视觉效果。直至元代,婺州窑乳浊釉瓷仍持续烧造,并取得了长足发展,特别是伴随着中国茶文化的广泛传播,乳浊釉瓷大量出口,享誉海外。
传承创新 彰显时代风貌
20世纪50年代以来,婺州窑古窑址被大量发掘,相关研究逐步升温。近年来,随着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成为社会共识,重振婺州窑的相关工作也如火如荼地展开。2004年,金华婺州窑陶瓷研究所成立,专事婺州窑制瓷工艺的研究与传授,一批中青年工艺美术师纷纷投身到婺州窑的传承创新事业中。2014年,“婺州窑陶瓷烧制技艺”入选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今天,新一代婺州窑从艺者们锐意进取,开拓创新,进行了诸多方面的探索与实践。首先,将草木灰釉确立为当代婺州窑的主基调。草木灰釉呈现出的青黄色是原始青瓷釉色的主要特征,也是婺州窑发展中的重要特色。其次是发展跳刀工艺。当陶泥质地坚韧细腻、坯体过湿时,其对修坯刀的阻力增大,操作中易出现修坯刀在转动的坯体上不断跳动的现象,如此留下的连续刀痕使坯体表面形成高低起伏的肌理。其产生的韵律美被工匠们发现并加以发挥,形成了一种丰富而独特的装饰语言——跳刀纹。再次是充分借鉴其他艺术门类的优势改良新作。为推动婺州窑陶瓷融入现代生活,走向世界舞台,从艺者们尝试将传统堆塑工艺化繁为简,使器型外观更具现代艺术的简洁之美,同时融入现代审美元素和传统国画的创作手法,让器物展现出更加多样的审美风格。
试看“婺窑青釉刻花斗笠碗”,外形似斗笠,内壁上部以跳刀手法装饰,中部刻有宝相花纹饰。繁而不乱、棱角分明的跳刀纹与舒朗大气、线条婉转的花卉纹形成疏与密、刚与柔的对比,在青釉的衬托下更显灵动。“乳浊釉如意尊”则充分展现出乳浊釉瓷的色彩优势。深褐色的器身之上,烧制过程中产生的乳浊现象,使釉面呈现出由蓝到青的色相变化。细观光滑莹润的釉面,自然形成的颗粒质感为作品增添了丰富的色彩层次与肌理变化,与古朴别致的器型相得益彰。此外,“灰釉火红石刻缠枝花卉纹洗”“饕餮双罐尊”“草木灰釉缠枝石榴罐”“釉下褐彩绘山水纹天球瓶”等作品,皆是在彰显婺州窑陶瓷的传统审美意蕴的同时,融合创作者在诸多方面的创新探索,展现出当代婺州窑陶瓷的新面貌。
千年婺州窑是先人留给我们的宝贵财富。古代匠人因地制宜,用开创性的工艺弥补材料自身缺陷,不断博采众长,在胎釉、造型、装饰等方面构建起婺州窑独有的审美体系,使之于中国陶瓷发展史中占有了一席之地。今天,随着中国传统文化的复兴,相信新一代的婺州窑从艺者们将坚持守正创新,开创出别具特色与韵味的婺州窑陶瓷新风格,使婺州窑技艺与文化重新焕发出勃勃生机。
(作者:钟朝芳,系浙江师范大学人文高等研究院教授、浙江省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体系研究中心浙师大基地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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