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中央广播电视总台春晚上的传统纹样创演秀《年锦》,将不同朝代的代表性纹样巧妙融入服饰、舞美和特效中,为全国观众带来了一场中国传统文化的视觉盛宴。节目中,四位演员身着汉制、唐制、宋制、明制的华彩汉服,舒展衣袖,雅舞清歌;滚动在屏幕上的各式纹样,流光溢彩,一美千年。其中,演员刘涛穿着的汉代深衣以茱萸纹作地,交领和袖口复刻自新疆罗布泊孤台墓地出土的汉锦“长乐明光”,在她的演绎下,历史的沁香迎面而来,2000年前的大汉雄风跃然重现。
1995年,我国考古人员在新疆和田尼雅遗址发现了一座汉代夫妻合葬墓,墓主人是西域三十六国之一的精绝国王室,其中,男性墓主人的右臂上绑着一块色彩明艳、纹样奇特的织锦护臂,上面清晰地织着“五星出东方利中国”;同墓所出的另一块裤子形小片残锦上,也织有“讨南羌”字样。经现代科技检测,这两片织锦残片来自同一块整张锦。
“五星”即岁星、荧惑星、镇星、太白星和辰星,分别对应木星、火星、土星、金星、水星。据《史记·天官书》载:“五星分天之中,积于东方,中国利;积于西方,外国用(兵)者利。”古人认为,将天球从子午位中分,五星聚集于子午位以东,对中国有利;聚集于子午位以西,则对外国用兵的一方有利。因此,五星聚也就是五星连珠的现象在东方出现,被认为是大吉之象。
神爵元年(公元前61年),夜空惊现“五星出东方”的天文奇观,汉宣帝刘询遂命古稀老将赵充国领军开拔,讨伐反叛的先零及罕、开等诸羌部族,并发出战前动员令:“今五星出东方,中国大利,蛮夷大败。太白出高,用兵深入敢战者吉,弗敢战者凶!”此次战役中,汉王朝君臣百姓壮志雄心,最终取得了“四夷服,单于降”的辉煌战绩,后织造此锦,以宣大汉国威。
这块“五星出东方”锦的图案分布沿纬向从右向左渐次展开,以山状云为骨,其间穿插鸾、鹤、辟邪、虎的图案,锦中织有铭文及红白两色同心圆纹。整片锦以蓝、绿、红、黄、白五色织就,而“五星”也恰好以此五色表征。这种图案和色彩的排列布局是汉代云气动物纹锦的典型代表,其织造工艺和艺术风格有着突出的时代特征。
云气动物纹锦正如其名,在构图上一般采用“云气纹+动物+铭文”的组合形式,纹样古拙奔放。从现出土的两汉丝织品来看,汉锦通常都是经线显花的平纹经锦,受此织造技术所限,这类织锦纹样的纬向循环一般明显大于经向循环,单个循环的高度基本在9厘米以内,宽度则往往达到幅宽的1/3,甚至通贯全幅。目前存世的西汉织锦主要出土于湖南长沙马王堆汉墓、河北满城汉墓、湖北江陵凤凰山汉墓等地,其中尤以马王堆为盛;东汉织锦则大多出土于新疆丝绸之路沿线。已发掘的西汉墓中,云气动物纹锦多以刺绣为载体,织锦的色调与构图比较简单,到了东汉,云气动物纹锦的艺术效果得以飞升,不仅配色大胆强烈,构图也充满想象,造型极具张力,线条流畅,气势恢宏,尽显汉朝威仪。
此类云气动物纹锦在用色上充分体现当时盛行的五行之说,除去西汉时期一些极其简单的二色、三色锦之外,配色几乎全部为五数。《周礼·考工记》载:“画缋之事,杂五色。东方谓之青,南方谓之赤,西方谓之白,北方谓之黑,天谓之玄,地谓之黄。”“五采备,谓之绣。”汉代织锦受此影响,多用绿(代青)、红、白、蓝(代黑)、黄五色织成,分别对应木、火、金、水、土五行,故有“五色锦”之称,锦面或以蓝色为地,暖色显花;或以红色为地,冷色显花,明艳欢快,带给人强烈的视觉冲击,间以铭文,字句直抵心灵。
云气动物纹锦的出现同当时的政治社会情况和人文思潮不无关系。汉王朝北击大漠,马踏匈奴,“凿空”西域,发达贸易,开启强盛中国,军威国威远播四方。政治经济上的强大,反映到文化上必然是豁达进取的精神和恢宏壮阔的表达。与此同时,当时的统治者又大多崇尚阴阳五行学说,热衷于道家神仙思想和荆楚巫术,社会上谶纬流行。这一时期的织锦风格与此呼应,气势上恢宏向上,追求积极进取;气质上则缥缈向上,追求精神升华。
这样一种向上的追逐呈现在锦纹上,通常以穗状、山状云气撑起骨架,营造出连绵起伏、虚无缥缈的流云仙境,给人一种神奇的感觉,唤起无数联想;云气之间布以各种威武勇健、气势昂扬的祥禽瑞兽,锦地空隙处再穿插各类铭文,或是祝祷长寿、子孙繁茂,比如“延年益寿长葆子孙”锦、“登高明望四海贵富寿为国庆”锦、“安乐如意长寿无极”锦、“千秋万岁宜子孙”锦、“得意绣文子孙昌乐未央”锦、“韩仁绣文衣右子孙无极”锦等,类似于我们今天的祝福语、吉祥话;或是表达更为宏阔的期许,比如“长乐明光”锦、“大明光受右承福”锦等;或是直接作为政治、军事和社会职能的延伸,比如“五星出东方利中国讨南羌”锦、“恩泽天下大熟”锦、“王侯合昏千秋万岁宜子孙”锦等。
历史虽故,华服耀今。织锦的纹样就像一面照见历史的镜子,反射出一个时代的社会气象和人文气度。织锦里的汉代中国,既有仰望苍穹、豪气干云、“犯强汉者,虽远必诛”的国家气魄,也有俯察方仪、恩泽天下、“长乐未央,明光普照”的苍生大计。
(作者系故宫博物院博士后)
(责编:赵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