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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陈传席，中国人民大学教授、美术史论家、美术评论家、博士生导师、人文学者、中国美术家协会理论委员会副主任，《人民周刊》新时代美术高峰课题组、中国画“两创”课题组专家成员。
用面还是线造型曾是中西绘画根本区别
学中国写意画而成就西方表现主义绘画
看了德国表现主义画家的画，特别是看了埃里希·黑克尔（1883—1970）的《弹琴少女》《熟睡的佩希施泰因》，以及德国画家奥托·穆勒（1874—1930）的《伯尔尼舍一家》，颇有感慨：明明就是中国画啊，那线条，那笔墨都和传统写意中国画相同。仔细看原作，才知是用油画工具画在油画布上的，但形式和中国写意画并无区别。
表现主义的基地主要在德国，产生于20世纪初。19世纪后期至20世纪初（约1860—1910前后），日本浮世绘已在欧洲产生巨大的影响，当然在德国影响也大。如前所述，日本画家从中国购去大量的中国画，这些画后来也从日本流向德国及欧洲。他们把凡是从日本买来的画都称为浮世绘，其实其中就有很多是中国写意画。日本浮世绘和中国写意画在德国盛行后期，德国表现主义绘画产生了，显然是受了浮世绘和中国写意画的影响。很多学者说德国表现主义绘画是受了梵高、马蒂斯、高更等人的影响，而梵高、马蒂斯、高更又是受浮世绘和中国写意画的影响而成功的。梵高、马蒂斯自己也说“我的灵感常来自东方艺术”。“我的风格是受塞尚和东方影响而形成的。”那么，表现主义则是直接和间接受中国画的影响而形成的。从表现主义绘画作品看，可以说是学习中国写意画而成功的。
现在还健在的德国著名画家罗伯特·哈德曼（Robert Hartman，1949—）对中国画特别感兴趣，他研究了很多中国画，前几年又和一位中国画家办联展，他的画比中国画家画出来的还像中国画。他的作品《骑士》《睡骑士》《偶像崇拜》都是用中国式线条勾勒，然后平涂颜色，而且他画中的线条也是用毛笔勾勒出来的。他的画也被人称为德国的表现主义。
杜尚（Marcel Duchamp，1887—1968）虽然是有争议的人物，但他早期的作品也是西方传统式油画，如《荷兰韦勒的风景》。后来他画《春天，抑或在春天的年轻女子们》，便使用了中国画式线条。《走下楼梯的裸女》等则用直线，也改面为线了。
西方绘画和中国绘画的最根本区别曾经在于：用面去表现物象，还是用线去表现物象。虽然西方绘画中也有用线条去表现的，但油画传统形成后，主要是用面去表现。后来西方画家改用线条表现的，基本上都是学中国画。“骨法用笔”是中国画的重要法则。现在只要到欧美等西方国家各美术馆中去看看，西方近现代画家的作品，凡是有新意的，差不多都是用线去造型，都是受了中国画的影响。
苏拉热、康定斯基、汤姆林、波洛克、米罗……
欧美很多近现代艺术家是学中国书法绘画而成功的
朱德群、赵无极在中国学习西画，到法国后，他们的油画无法赶上西方的油画。走投无路中，他们又转向中国的传统，从中国画传统中找到了形式和灵感，于是创作出有别于西方传统式的新的艺术，成为法兰西艺术院士，他们的画也一直为法国很多画家所学习，成为一时风尚。
在近几年“北京双年展”中，我们看到参加展览的法国画家作品，很多都是朱德群式、赵无极式，从中也可见中国艺术的间接影响了。
补充说明，朱德群出生在徐州萧县。萧县几乎人人都会画，有些以画乞讨者，用一块软木板，上钉入一个把子，像锄头一样。在软木板“锄头”上涂上黄蓝白红黑等颜色（从一端依次向另一端涂上去），然后按在纸上，一拧一转，写出来“鸟字”，色彩艳丽丰富。朱德群的画就是用乞讨者画的方法画出来的，欧洲人觉得很新鲜。
还有很多西方艺术家，借用中国书法的形式去创作新形式的绘画。那些满纸满油画布上重重的黑杠杠，深厚而有重量感，表达什么，我看不懂，但其形式都来自中国的传统书法，那是一目了然的。美国是一个强国，不好意思说其艺术是受中国艺术的影响。但美国很多研究者都发现美国和欧洲的一些现代艺术是受中国艺术影响。2000年，在美国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的一次展览中，其展览前言终于承认：美国很多现代艺术是受中国书法影响而成功的。然而，美国和欧洲很多艺术家虽然借用中国书法的形式，却根本不知道中国书法的内涵和奥妙。
学习借鉴中国书法而成功的大画家，还有苏拉热（1919—2022），苏拉热生前被称为“世界上最伟大的在世艺术家”。
他2022年去世时，法国总统马克龙为他送行，在卢浮宫为他举办国葬。葬礼庄严而隆重。葬礼中唱国歌，法国重要人物为他抬棺，备享哀荣。苏拉热的画从中国书法中演变而来，他的画被称为“黑画”（和中国书法一样，全用黑色）。据报道，苏拉热一辈子画黑画，直到他102岁去世前几周，还乐此不疲。马克龙称“苏拉热的画有热度”“在黑色之外，他的作品有生动的隐喻”。2014年，苏拉热艺术博物馆在他的家乡落成时，当时的总统奥朗德说：“苏拉热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在世艺术家。”
评论家说苏拉热的作品中“呈现出中国书法与水墨画的意韵”，“吸收了东方艺术的某些元素”，苏拉热对此并不否认。苏拉热的绘画，明显地吸收和借鉴了中国书法中北碑的形式和精神，线条厚重沉着，力能扛鼎。浓黑宽大的线条犹如铁水浇灌，凝重而浑朴，有的具有黑云压城之势。这些都是从中国北碑书法中得到的。苏拉热说：“我爱黑色，爱它的力度，它的存在感和激情。其强大的对比能力能赋予一切色彩于存在感。当它点亮最黑暗的地方，就给予黑暗以伟大。黑色有意想不到的被我忽略的可能，我要去发掘它。”苏拉热从中国书法艺术中感悟到，要追求极其简约的方式，用最精准的颜色创作最深刻的作品。他被西方人认为是黑色的代言人。评论家说：“他的黑色成为他画的主旋律。”“他的黑色超越了绘画，把黑色用到了极致。”“具有独特的体验和触动，是他创造了新的感觉世界的方式。”“他的黑色具有神性的东西。”这些都是他学习中国传统书法和传统中国写意画而得到的启示才完成的。苏拉热在世时也不否认这一点。
此外，康定斯基（1866—1944）的画也显然是受了中国写意画影响而产生的。康定斯基曾参加德国的表现主义集团，后来又另立旗帜。他的名作《圣乔治2》长轴形式，用线条勾勒，单纯的色彩，都完全是中国画的韵味。他的作品《即兴6》《即兴19》《即兴20》《印象三》《最后的审判》《构图7号》等，也都显然是使用中国画的线条和色彩。而且他的线条也具有中国书法提按顿挫、转使点画的特点，或古拙，或迟重，或流畅，或颤抖，看来他对中国书法的线条还有一定的研究。
汤姆林（Bradley Waiker Tomlim）的很多作品，如《月光的引力》等，也是学习中国书法而创作出来的。他作品中有时笔画呈现白色，而底子是黑色。这正是中国书法碑拓的效果。
美国波洛克的行动画派作品，据美国学者研究，波洛克得到中国明代书法家祝允明的两本草书字帖，他并不认识祝允明的草书，甚至不知道他手中的字帖是中国祝允明的，但他学习其中点、画、线条的结合而创造出他的行动画派。
弗朗茨·克兰、马丽·洛朗桑等画家，还有分离画派等，其作品也明显是学习中国书法和水墨画而成功的。
米罗的一系列作品，尤其是《月之眼》《戴漂亮帽子的女子》等，也是用中国画的线条勾勒，然后平涂颜色而成。
类似的例子还有很多，限于篇幅，不再一一列举。西方近现代艺术的成功，至少西方重要画家的成功，是受中国艺术的启发、引导乃至示范作用，已经十分清楚了。没有中国传统艺术，便没有西方艺术的现代局面。
（本文为新时代美术高峰课题组、中国画“两创”课题组专稿）
（《人民周刊》2024年第3期）
（责编：张若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