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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判书法切忌陷入“美”“丑”误区

——对当代书法的理解与思考

张坤山    2024-03-05 21:56:30    《人民周刊》

当代书坛呈现着生机勃勃、繁荣发展的大好形势,但也存在一些问题。书法作为一门独立的艺术形式,受到全社会的广泛关注。坚持“植根传统、鼓励创新、艺文兼备、多样包容”的总基调,不断在新时代实现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的使命担当,具有深远意义。

 

张坤山进行书法创作。

 

由书斋走向展厅,视觉感受凸显

戴着枷锁的舞蹈,不能天马行空

传统书法在长期的发展中,具有重要的文化价值和历史价值,其文化价值具体指它的实用性和艺术性。实用性一般是说它在人们的实际生活中,承担传抄、记录、发布、宣传等文字最基本的功能。艺术性是说它具有了美化生活、丰富生活、提高生活质量,供人们娱乐、享受,使人们感到畅快、满足、幸福的作用。它具有了装饰、点缀、美化生活的功能和陶冶情操的精神价值。

书法是我们中华民族的伟大创造,其独特的构造、丰富的内涵,使之从一开始就不仅成为传播中华文化的工具,而且成就了一门世界独特的艺术形式。鲁迅先生曾说过,“我国的书法艺术是东方的明珠瑰宝,它不是诗却有诗的韵味,它不是画却有画的美感,它不是舞却有舞的节奏,它不是歌却有歌的旋律”。

当汉字书写演变发展为一种艺术的时候,它是有前提的,前提是我们所说的形式规范,这种现象在许多传统艺术中都是存在的。书法也有形式规范,第一条底线就是汉字本身,书法一定是书写汉字,背离了这个就不能算书法。第二条底线就是使用特定的书写工具,比如“文房四宝”笔墨纸砚。书法有广阔的发展空间,但是须在一定范围内进行创造,有人比喻书法是“戴着枷锁的舞蹈”,而不能是天马行空自由翱翔。

源远流长的书法艺术进入当代,书法从传统的文人书斋走向了社会的大舞台,渗透到当今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古代的书法是传统文人的一门必修课,是求取功名不可缺少的基本素质和要求。今天,它已经脱离了文人这个小圈子,走向了社会,走向了大众,渗透到社会的各个领域,成为为时代服务、丰富人们文化生活的重要形式,发挥了独特的审美功能。其欣赏方式已经从书斋走向展厅,从案边阅读转变为巨壁观览。古代的书法尤其是那些手札、扇面、长卷、册页,一般是阅读在先,内容通常是一些生活中、公务中的文章、诗稿、信件等。而现在的书法作品多强调艺术特性,强调视觉效果,强调某种震撼人心的视觉感受。从这个意义上讲,对书法的欣赏及对其表现力的要求,与古代相比,已经发生了质的变化。

“鸿篇巨制”是展厅文化带来的一种文化现象。展厅文化自西方引进并盛行后,促使观众开始改变观看书法作品的视角,此前观者欣赏书法作品更关注“内蕴”,当下观众在展厅欣赏书法作品多在意作品的表现形式。“鸿篇巨制”会更为抢眼,更加令人驻足观赏且叹为观止,由此窥出观众审美心理的变化。古人对书法作品的观赏通常是小范围的局限性活动,大多在类似书斋的小范围内“品读”,书法进入展厅后,成为两种截然不同的审美体验。当然,“鸿篇巨制”书法不是当代所创,古时亦有,但古代“鸿篇巨制”书法作品多因实用而产生,并不单单为了品鉴、欣赏,其书写者也不全是书法家,有的还是工匠所为。而当代“鸿篇巨制”书法则是一种纯粹的艺术创作,是因审美探索需要所产生的,是现代“展厅文化”的崭新成果,也是审视当下书法作品视看方式的门径之一。在书斋赏读书法作品,观者会仔细品味作品的用笔、结构、章法等,而在现代展厅中观看“鸿篇巨制”作品,观者更注重作品整体的气息与艺术效果,而用笔、结字细微处可能常被忽略。有书法家认为,“超大字径的巨篇书法,其一个显著特点就是视觉上的巨大冲击力,越是大字巨幅越需要雄强的笔法、力顶千钧的力度,不然则无以支撑起一幅完整的作品”。在现代展厅中,作品是否具有足够的视觉冲击力几乎成为评判作品展览效果的重要标准之一,一件尺幅巨大的书法作品,若视觉冲击力不足,常常不能满足观者的审美期待,此时展厅是一个重要的公共场域,这也是展厅书法与书斋书法的重要分界点。

评判书法不能陷入“美”“丑”误区

第一、第二行书之争并无学术意义

传统书法,以其特有的魅力深得民众和书家的喜爱。常言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那么,什么是美,什么是丑,本来是个无须探讨的初级审美课题,却一直没有停止过争论,陷入了一个误区。其实从中国书法的沿革和变迁中可以看到,美与丑是一直交织在一起的。三代金文,古朴自然;两汉隶书,茂密沉厚;南北朝碑刻,峻拔奇伟;大唐书风,雄杰郁勃……王羲之书风更是笔法精妙,风韵高远。然而,由于当下对王羲之书风的误读和讹传,人们往往把漂亮、甜美视作美,而把王书以外其他流派的书风看成丑了。比如以漂亮、甜美、舒展来反对朴实、厚重、古拙。生活中美与丑的概念截然不同、相互对立,然而在特定的环境里和艺术的表现上是可以互相转化的。书法中的拙朴、老辣、奇逸、生涩等表现特征,虽与漂亮、匀称、秀巧等相对立,且反差极大,但并非不具美感,从某种意义上说,它们比漂亮、秀美、匀称等具有更为复杂、厚笃、深刻的审美内涵。例如那些错落不整的甲骨金文,残缺粗率的汉魏石刻,不易识读的连绵大草,还有一些流传千余年的民间简帛、墓志、砖铭,这些都不具有漂亮的外表,如果都被视为丑,那几乎是将中国最优秀传统文化的半壁江山给否定了。 

如果论美,那美的方面非常多。但是若论文字之美,传统书法绝对是独树一帜。书法美学,不仅体现在文字的美,更体现在文字背后所表达的那种情感和气象之美。我们知道,建筑能让人感觉到一种设计之美,景色能让人感觉到一种自然之美,绘画能让人感觉到一种意境之美,音乐能让人体会到情感之美,舞蹈能让人感受到形体之美,文学能让人感受到哲理之美,而书法则与各种美都有着某些关联。作为中国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书法以其特立独行、源远流长而在世界文化史上占有不可忽略的重要地位。书法不只是感官上赋予人们美感,更多的还有在书艺思维的逻辑运动中所产生的艺术哲学。康德说过:“线条比色彩更具有审美性质。”当然,在线条与色彩的背后,文字本身所蕴含的意义和表达的情感更是让人体会深刻。

“壮美”和“优美”是美的两种不同表现形态,前者给我们无限崇高的力量,后者给我们以心旷神怡的审美愉悦。王羲之代表作“天下第一行书”《兰亭序》堪称优美作品的代表,而颜真卿的《祭侄稿》则可视为具有壮美韵味的代表书作。孙过庭《书谱》讲到了“质”与“妍”,认为这种变化是以王羲之为分水岭的,王羲之的作品应当说还是以“妍”取胜。而晚“二王”几百年的颜真卿却反其道而行之,取“质”舍“妍”,其作品外形上明显不如王羲之漂亮,然而其审美价值并不比王羲之低,所谓“第一”“第二”行书只是一种通俗的说法,并没有学术意义,因为二者只有风格之异、时间先后,而难分轩轾。当代人们大多喜欢妍丽,而排斥壮美,欣赏外表却无视内涵。反对“丑”书是要反对那些不入流的、与传统经典不着边的胡涂乱抹,而不是肆意将看不懂的古今优秀作品扣上一顶“丑”书的帽子。

历史上没有“大众审美”这个词,经典书论全部由精通书法的大德高士阐述。当下乱用大众审美说话,其实是对书法史经典的颠覆,长此以往,书法这种至高无上的艺术就成为“人民群众喜欢”的通俗字了,而不再可称为书法。大众在欣赏书法作品时,很容易接受用笔精致、圆润秀逸、易识易辨的作品,而对于类似颜真卿《祭侄文稿》这样的千古名作,以及张旭的《古诗四帖》、怀素的《自叙帖》,还有众多的北碑墓志却不知作品究竟美在何处。客观上,作品中的野逸散淡和涂抹痕迹隔阂了大众审美的视线,很多字迹奇崛的造型有别于人们日常的审美习惯,故而大批量的历史经典、“无意于佳乃佳”的上乘书作被视为丑陋之作。原因在于大众层面对于书法史上的经典作品知之甚少,极易陷入审美误区。认真浏览一下流传下来的古代碑帖,一定会改变认知,那些看不懂的、看着不顺眼的,正是传统书法宝库中的重要部分。

取法乎上临写最好范本才能根正苗壮

学古人学传统是要当学生而不当奴隶

一是要坚持由古入今的学书道路。古与今的关系就是源与流的关系,一个是源头,一个是流派。源比流稳定深厚,流比源流动悠长,这是不断传承发展的过程,我们经常引用朱熹的名句“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这就是古与今的关系、源与流的关系。学习书法一定要从源头上抓起,取法乎上临写最好的范本,这样根才正、苗才壮,才能够不走偏路。写字不是书法,书法有法,它是古人长期积淀下来的规律性的东西。我们翻开中国书法史,内容非常丰富,包括用笔的方法、结字的方法、用墨的方法,还有章法,古人总结了很多,需要认真去学习领会、融会贯通、古为今用。

二是学书法要转益多师、博采众长。讲传统,不是指某家某派,传统是丰富的、多元的,既要纵向看,也要横向看。纵向看,书法从甲骨文开始,到书体的演变,到成熟到发展,历史上涌现出一代代名家大家和经典佳作。从横向看,又有碑、帖两大流派,还有大量的民间书法、简帛砖铭和经文书法,可以说非常丰富。继承传统,不能仅限于王羲之,要放宽眼界,扩大视野,融会百家。中国书法艺术经过几千年的发展,作品浩如烟海,典籍很多,我们要有选择。学习经典,崇尚大家,要舍得在这上面花时间、花精力,耐得住寂寞。深入传统有多深,在书艺上才能走多远。

三是在继承传统的基础上富于创新精神。学古人,学传统,是要当学生而不当奴隶。当奴隶就是一步一趋,不敢越雷池半步。当学生就是要敢于提问,敢于思索,甚至敢于反叛。艺术是形象思维,很多东西要靠在实践中去感悟和体会,就像体育运动一样,你看了很多关于游泳的书,但如果没有下过水,下去肯定是要出问题的。艺术也一样,所以要在实践中去感悟和体会。书法创作是独立的创造性劳动,“师父领进门,修行靠个人”,打牢扎实的基本功只有靠自己用功努力来实现。李可染先生说:“用最大的功力打进去,用最大的勇气打出来。”这就是要求把古人经典的东西学到手,进而融会贯通,写出自己的风格面貌来。齐白石老人曾说:“学我者生,像我者死”“妙在似与不似之间”。黄宾虹先生则认为,对待古人经典,不管是书法还是画,要“全不似”。这些都是指导我们创作的重要教导和启示。
几千年的书法史表明,只有我们献身于书法事业,热爱这门事业,舍得在这上面下功夫,不断与古人对话、与今人对话、与天地对话,才能悟出其中的奥秘。刘熙载在《书概》中说,要以天为徒,以古为徒。以古为徒就是向古人学习,以天为徒就是向大自然学习,书法的最高境界是道法自然。

“笔墨当随时代”,传统书法博大精深,代有豪杰,史上的精品无不渊源有自、风格特立、格调高尚,为我们提供了继往开来、鉴古开今的一系列典范例证。“古不乖时,今不同弊”,仍是当下书法创作必须更好解决的问题。其中关键是,研究、发掘、借鉴、活用古代优秀传统时,应持科学态度与当代立场,清醒判断今人是非,保持独立的艺术精神。只有将传统与时代相融,对古人经典参酌造化,将史上一切优秀的东西都运用上,才会有更加美好的发展前景。

(作者为海军政治部文艺创作室专业书法家,国家一级美术师,第三、四、五、六、七届中国书法家协会理事;本文为新时代美术高峰课题组、中国书法“两创”课题组专稿)

(《人民周刊》2024年第1期)

(责编:张若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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