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40年前,董耀会和同伴完成了首次徒步考察长城之旅。此后,他一直致力于长城历史文化研究、长城保护和利用工作。如今,已成为燕山大学中国长城文化研究与传播中心主任、教授,河北地质大学长城研究院院长,中国长城学会首席专家、副会长,中国旅游协会长城分会会长的他抚今追昔,感慨万千。本刊开设“‘长城之子’话长城”专栏,记录他与长城相依相伴的人生。
我的日记很少有让人眼前为之一亮的文字,也基本没有令精神为之一振的内容,更像每一天的流水账。这也是徒步考察明长城过去了40年,长城考察日记依然没有出版的一个原因。这次在《人民周刊》刊发了一些日记,读者反映不错,使我下决心尽快完成日记的整理工作,及早交给出版社出版。我们记录了农村的一些政策难以落实的情况,因为背景非常复杂,也不清楚具体原因,更深层次的因素更不了解,所以并不敢多写。
1984年9月24日 星期一
早饭后,大叔一直把我们送上城墙口,过了马道壤便是营盘一带。只有楼子而无城墙,不过楼子全只存部分夯土了。过马道壤二道口子奔刘斌堡,木井等庄都已合并到刘斌堡大队了。到刘斌堡大队,办公室无人。庄里人都很好,有一个小伙子找不到干部便到大队铸造厂找来了会计曾文仁。曾会计把我们领到厂里,问明情况,说:“走,我先领你们去吃饭。”到大队办的一个饭馆,要了三个菜,便走了。饭店的师傅说:“大队花钱,你们还不喝酒?”曾会计临走时倒说了一句:“喝酒有。”我们说下午还有工作,不能喝。
吃了饭,大队仍无人。打听到服装厂厂长是大队妇联主任,我们便去找她。主任正仰面睡觉,叫醒后很痛快地说:“走,咱一块去解决问题。”她带我去找村长,村长未在家。叫醒了趴在床上睡觉的村长夫人,她说已安排贾怀旺送我们。
向导3点到铸造厂去找我们。回到铸造厂,很多工人争着看我们的留墨集。有一位司机师傅,30多岁,他说:“要不我送你们去,今天住我家去吧,我们家有地方。”我们说得往前赶路,路还长着呢。他却一再说歇一天吧,要不明天开车送你们去。
刘斌堡大队现在700多户人家,大队书记韩文正很敢干,批资本主义那时,他就一直搞副业。现在他们村在这一带算生活好的了,他们是个大村,占半个乡。原来村也并不大,全是平原,后来好几个山里的小村合并进来。他们有山场了,而且搞副业也有了人力。现在大队有一个铸造厂和服装厂,安排了近200人。那些山中的小村也好了,这是一条很好的经验。要想解决山区贫困的根本问题,最好的办法就是并大村,然后将那原来的村退地还林。
3点15分出发,铸造厂的师傅们送出我们一里多地。出了刘斌堡北坡,全是果树,主要是苹果和海棠。苹果以国光为主,现在吃还是好时候,大叔让我们摘着吃,有看果的过来,也让我们吃。海棠十分好看,粉红的果外挂一层白霜,好像是玻璃晶体。海棠味也好,吃一个感到凉丝丝的,十分舒服。苹果略有点酸。这是阳坡地,无遮无挡光照好,所以果子好吃。
贾大叔是派到柏木井看山的几个人中的负责人。到柏木井后,他执意让我们住下,那时是5点多钟,为了往前赶,便请大叔送我们到小常梁。小常梁位于地势很高的山坡上,西北方向便是白河水库。往下俯瞰,群峰在脚下,太阳虽落于山后,但余晖未尽,映得水波很美。
小常梁大队书记陈友只字不识,贾怀旺却相对来说有些水平,关于长城,我们一讲,他就听明白了。唠起长城到底有多长,他说:“这回你们就搞清楚了,要是比那数少,修的不够,就是那时的人把皇上给蒙了。”唠起孟姜女,大叔问:“过去是不是修长城把死的人填里头?”我说:“不大可能。修长城是为了坚固,如果把死人填里边,岂不破坏了坚固性?况且处理死人的办法有的是。”
晚上陈友同院一位老乡过来,谈起这一带长城是明朝修的,有500多年的历史。他说头些年,在村东水泉墩拆石头,扒出来一块碑,上面还写着字。有一位下放干部,叫老肖,他说,距现在500年,追问此碑下落均不知。他们很敬佩老肖的能耐,说一次念文件,他就闭着眼抽烟,睁开眼就知道哪个字念错了,“那人能耐大了”。我问:“他是什么机关的?”老乡想了一下说:“北京的编辑部。”接着又补充一句,“是个编书的大干部。”
1984年9月25日 星期二
早晨起来,贾大叔就走了,说什么也不吃早饭。饭号在别人家,那家只有一个闺女,做的咸菜、小米饭,这里的小米饭都掺土豆或南瓜。困难的时候,只吃土豆没有小米,土豆能当粮食吃。鸡蛋一块钱一斤,能称10个,我说:“大娘,您给我们煮6个鸡蛋吧?我们带中饭。”德玉说没有零钱,掏出5元票,大娘说“能找开”,结果只有四块二,便说“煮8个吧”,德玉答:“中。”
给陈书记说向导的事,他说太忙不好找。他很随便地对两个路过的人问:“今天给他们带带道,有空吗?”人家都说没空,他说:“你看不是我不给你找。”我半开玩笑地说:“你看你这书记当的。”他也乐着说:“我这书记没有威信。”陈友走了,我看见高处场口有位40多岁的大嫂,跟她说明了我们的事,并请她帮帮忙,我说:“队里不是说给一个工吗?”大嫂说:“他们那工有啥用呢?”
向导对我们的作用太大了,尤其是这一带,山虽不险,但楼子已被扒得有些连夯土也没有了。若没有向导告诉我们,根本无法辨认。陈书记还是安排了向导,叫陈金良,今年20岁。小伙子很热情,一直送我们到北梁村。在村头遇到一位老汉,走近之后,大声问:“你们做什么的?”我们告诉他,他耳朵背听不清。啊啊两声,又大声问:“你们做什么的?”
吕宝桂书记不在家,我们便住下了。北梁的地势也很高,并且山上无水,每天都用驴到山下的村子去驮水,往返得一个小时,一般一天得驮两次水。因为没有水,所以根本无法种菜。我今日腿疼加剧,到赤脚医生处买了几帖风湿膏和三日量的四环素、消炎痛。
北口子到小常梁除刘斌堡外,其余几乎全是秃山。没有果木树,经济本是个大问题。这一带的土地挺好,平缓,光照也不错,就是没人搞。山虽包下去了,但仍未见大起色。长城过暴雨顶后开始有毛石砌墙,今已坍塌成堆。过一座海拔1210米山峰后,长城开始北转,经柏木井、老虎坑、松树楼诸村至边坑,又转西迂回至孙家梁,又向北至小川村,过山出延庆进赤城县界。
从地图上看,长城由延庆白河堡向北进入赤城县辖境。由赤城县大边村至独石口段长城,走径大致为:由大边向北经拦马道、赵家庄至海拔1803米的北高山,然后继续向北。由青虎沟东北1500米处有一分支,北行超过10千米,出赤城境入沽源县。主体长城却转偏西北行经长梁、虎龙沟,先后至独石口的东栅子、北栅子。
(《人民周刊》2024年第1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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