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袭阳明堡 虎口拔獠牙

编者按：为展现抗日战争中中国共产党领导抗日军民的英雄风采，向明年抗战胜利80周年致敬，本刊将陆续刊发军史题材纪实文学作品《烽火战旗扬》。这部作品由罗援、叶征两位资深军事专家精心策划、领衔创作，叶征担任主笔，众多专家、文学爱好者参与。创意源于2015年9月3日参加抗战胜利70周年阅兵的战旗方队，讲述每面战旗背后鲜为人知的动人故事，彰显战旗蕴含的血性军魂，昭示正义必定战胜邪恶的历史必然！本期刊发第三篇文章。

 

战旗名称：战斗模范连

授旗时间：1937年10月

授旗时战斗序列：八路军129师385旅769团3营10连

授旗领导机关：八路军129师

授旗前后主要战斗序列沿革：组建于1927年秋的黄麻起义，隶属于红四方面军红31军红10师；1937年8月，改编为八路军129师385旅769团3营10连；1938年初，转隶八路军东进纵队、津浦支队；后期该连一直战斗在齐鲁大地，先后隶属山东纵队、滨海军区、鲁中军区；1947年，改编为华东野战军第8纵队22师64团2营4连；1949年，改编为第三野战军26军76师226团2营4连；1967年，随76师入赣，隶属江西省军区；1985年，转隶31集团军；现为东部战区第73集团军某合成旅4连。

 

 

1937年8月底，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刻，国共两党合作抗日，一致对外，红军主力改编为国民革命军第八路军，编入阎锡山第二战区序列。

10月13日，为阻止日寇长驱进犯、保卫太原，忻口战役打响，中日双方投入总兵力达27万人，历时21天，战况空前惨烈。

装备精良、不可一世的日军骄横狂妄，用坦克、飞机对我军阵地轮番攻击，尤其是几十架战机狂轰滥炸，导致我方伤亡惨重，苦不堪言。国民党军军长郝梦龄、师长刘家麒两位中将阵亡。中国将士气得跺脚大骂：“小鬼子别光在天上逞凶，有种下来和老子较量！”

10月19日清晨，东方刚露出鱼肚白，阵地里的中国军人就警觉起来，互相提醒小心。按常规，日军飞机这就该来了。

可反常的是，太阳都一竿子高了，日军飞机还不见踪影，而且连续几天都没再来轰炸，地面日军猖狂劲头锐减。

一个消息在前沿渐渐传开：“日军机场被八路军给端掉了，咱们步兵把小日本飞机都打趴窝了。”

“什么？步兵打飞机？真的吗？”

“真的！20多架飞机全给报销了！报上都登了。”

“哦！了不起，真了不起！”

许多官兵在阵地上相拥而泣，兴奋得连呼：“八路军兄弟万岁！”“中华民族万岁！”

这则激动人心的消息一经传开，迅速从战场传遍中华大地，传给了每个有血性的中国人。就像20多天前平型关大捷的消息一样，再次引燃中国民众抗日救亡的烈焰。

步兵把日军前线飞机一锅端掉，不仅确有其事，而且是八路军129师769团的杰作。

夜袭阳明堡机场，是忻口战役的外围战斗，规模虽不算大，但对整个忻口战役的影响，以至对全国人民早期抗战信心的鼓舞都非常大。当时，日寇铁蹄蹂躏下的中国，确实太需要这样振奋人心的消息了。

阳明堡机场之战，双方实际参战人员只有数百人。战斗于10月19日凌晨开始，1小时结束，八路军毁伤日寇敌机24架，毙敌100余人，我军伤亡30余人。夜袭阳明堡机场战斗，是继平型关大捷和雁门关战斗后，八路军直面日军的又一场胜利，凸显了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八路军积极作战的作用和价值。

战报报到第二战区司令部和忻口战役前敌总指挥部，一开始，阎锡山、卫立煌等国民党高级将领都不敢相信这个战报是真的。阳明堡机场处于日军腹地，戒备森严，凭八路军手上那点破枪烂炮怎能打下来？直至前沿部队上报日军飞机真的不来轰炸了，他们才将信将疑。大家奔走相告，毕竟吃日军飞机之苦久矣，除去这个心腹大患，真乃大快人心！

14集团军、八路军总部、第二战区纷纷对八路军129师769团予以嘉奖。海内外华文报纸争相报道，甚至不吝使用“阳明堡大捷”这样的赞誉。上海、延安、太原等地的群众团体纷纷募集款项慰劳前方将士，南京的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也特颁奖金2万元。

一场规模不大的局部战斗引起如此强烈反响，完全超出了一贯能征善战的八路军769团指战员的预料。769团副团长汪乃贵在向师部汇报夜袭阳明堡机场战斗经过时甚至抱愧检讨：“我们只烧了敌人二十几架飞机，没有抓到俘虏，还牺牲了30多人……”

徐向前副师长听罢先是一脸严肃，沉思了一下说：“我们刚和日军交手，就付出了代价，是要好好总结经验教训。”接着便仰天大笑起来，“你们打得好啊，检讨？我该为你们请功！”

不久，八路军129师769团3营10连因在夜袭阳明堡战斗中表现顽强，被129师授予“战斗模范连”荣誉称号，连长杨万兴同时获战斗英雄称号。

照实说来，八路军129师769团夜袭阳明堡机场偶然成分很大，但偶然之中有必然，与769团主动担当、积极求战的部队传统和优良素质紧密相关。

忻口战役中，根据第二战区和前敌总指挥部部署，八路军作战任务为“截断敌人后方交通，打击来援之敌”。八路军总部给769团的电令是“……积极袭扰，以威胁敌之后路，打击敌之来往部队与车辆”。

接到命令后，769团作为129师先头部队，孤军深入晋北，前出至代县以南苏郎口村一带隐蔽待机。巧的是，这里正处在日军飞机的航线下。只见敌机一会儿两架、一会儿三架，就像一群带着死神气息的“黑老鸹”，不断从战士们的头顶掠过……

隐蔽部里，听着南面传来的隆隆爆炸声，久经沙场的769团团长陈锡联知道，惨烈的战斗正在那里进行，而这些该死的敌机就是去那里轰炸友军阵地的。虽然此时陈团长年仅22岁，却是红军里迅速成长起来的经验丰富的战将。

从老乡那里得知，离这里十来里地的滹沱河对岸有个阳明堡机场，日军的“黑老鸹”就是从那里起飞的。顿时，陈团长心里萌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打它一下！

按说，上级给769团的任务里没有打机场这一项。打还是不打？紧急作战会上，大家意见并不统一。“截断敌人后方交通”，机场算交通吗？“打击敌之来往部队与车辆”，飞机算车辆吗？有人建议请示师部，偏巧此时通信又中断了。

猛然，陈锡联团长想起出征前刘伯承师长的指示：“宁愿打小，也要打响。”要是能打掉日军机场，当然算是打响了。一脸娃娃气的陈锡联一锤定音：“打！而且要快打，打出个大响动！”

阳明堡机场位于日军后方，虽然是中国军队的心腹大患，但在战区长官阎锡山、卫立煌眼里，偷袭日军严密防范下的阳明堡机场，比登天都难，压根儿就没动过这个心思。可在不信邪的八路军和陈团长眼中：“到嘴边的肥肉，哪有不吃的道理？”

这时，陈团长又想起临行时刘伯承师长的另一句嘱咐：“打好首战，慎重初战。”于是派出了多支侦察小队，自己则率副团长、参谋长、各营营长前往滹沱河边高地进行现场勘察，找当地知情人了解机场内外情况。

汇集情报后得知，阳明堡镇上驻有日军香月师团一个联队，机场位于阳明堡镇南侧数公里外，守军约200人。显然，日军把警戒的注意力都放到了机场外围城镇、公路和交通卡口上了，而机场内则出现了“灯下黑”的空当。对一个重要的野战机场来说，这样的兵力配置无疑存在漏洞，日军万没想到有谁敢来“虎口拔牙”，这就犯了轻敌的大忌。陈锡联大喜！

听乡亲们说，当地有个国民党晋绥军的团长曾和日军交过手。为慎重起见，陈锡联颇费周章地找到了他。没承想这位团长谈虎色变，一副惊恐之状，悄声对陈团长说：“抗什么战！抗来抗去不过是抗掉了我们的小锅饭而已……老弟，放明白点！看你们那套装备，和日军真干起来，还不是白送礼？”

听闻此言，3营营长赵崇德拍案而起，唾口骂道：“孬种，简直不是中国人！”

 

 

1营营长孔庆德不胜感慨：“抗战是全国人民的要求，不管他怎样，我们决不能辜负人民！”

几个二十来岁的八路军汉子，面对一块难啃的骨头，不但没有退缩，困难反而激起了斗志和信心，决定弄出个惊天动地的大动静来。

情况明，决心大。陈锡联团长说干就干，进攻时间定于10月18日午夜。按照预定方案，1营、2营担负破坏敌外围交通和在阳明堡至机场的路上设伏打援任务，迫击炮连和机枪连在外围准备支援，3营则负责主攻机场。

选择3营担任主攻，陈团长是经过深思熟虑的。3营营长赵崇德从小家境贫苦，参加红军后，冲锋在前，多次负伤，屡立奇功，尤其擅长近战、夜战，所带部队曾被授予“以一胜百”奖旗。

战前动员会上，赵营长大声问全营战士：“到跟前见过飞机没有？”大家答：“没有。”赵营长用更大的声音吼道：“我也没有！但我天天看它在头上飞，天天听它向中国人扔炸弹，我们是‘以一胜百’的营，这回就要到跟前儿炸烂飞机、打烂机场！”指战员们闻言个个斗志高昂，决心如钢。

五大三粗的机枪班班长老李说：“‘刮民党’那些孬种看不起咱，这回我定要缴架飞机回来给他们瞧瞧！”

连长杨万兴问他：“那样大的家伙，你能扛得动吗？”

老李认真地说：“扛不回整的，砸个尾巴也行。”

老乡们听说八路军要去打敌人，憋着仇恨，几个钟头之内就扎起了几十副担架。

战前这段时间，3营还从自身条件出发，确定了以集束手榴弹和炸药包对付飞机的战斗方案。

一切准备停当，10月18日午夜刚过，3营营长赵崇德亲率10连和11连轻装出发，在一个从机场里面逃出来的当地老乡引导下，很快就顺利地涉过了滹沱河。

赵营长伏在机场边的蒿草里观察，秋风萧瑟，树木凋零，远远望去，果然有24架敌机分3排寂静无声地停在机场上。“10连负责打机场西北角的守备队，11连负责打飞机。快！”他迅速下达了命令。

两个连队的战士像出鞘的利剑一样，爬过铁丝网，向着各自的攻击目标快速移动。

突然，西北角上传来日本兵叽里呱啦的喊叫声，探照灯猛然扫了过来，枪声骤起。

10连在离敌守备队掩蔽部约30米处被日军哨兵发现了。连长杨万兴一声令下：“打！”战士们一跃而起，跟着连长边打边快速向日军哨所冲去。

利用这个机会，11连则奋勇扑向机场中央的日军机群。

从睡梦中惊醒的日本兵慌忙应战，刚窜出营房，10连战士就已经冲到身边，进到了白刃战的距离。面对号称“天下第一陆军”的日军，10连战士毫不畏惧，猛冲猛打，拼死一搏。步枪上配备的刺刀不多，就抡起枪托砸向敌人，带着强烈的家仇国恨，硬是压制住了日军守备队的疯狂反扑，为炸毁飞机赢得了宝贵时间。

远看不咋起眼儿的“黑老鸹”，冲到跟前一下子都变成了庞然大物，八路军战士们一时找不到下手的地方。机枪手老李把机枪往边上一撂，爬上飞机，用铁锹猛砸飞机尾翼。

跑前跑后指挥战斗的赵营长，听见机枪突然哑了火，忙冲了过来，见老李正和飞机较劲，心想他真是想扛个飞机尾巴回去啊，忙大喊：“砸什么砸！快打！压制住敌人！”随后又对围着飞机和日军周旋的战士们大声命令：“手榴弹！把手榴弹都扔进飞机肚子里！”

战士们一下子都回过神来：“都干啥来了？”边想边利用和日军周旋的间隙往飞机里塞手榴弹。只听“轰、轰、轰”连声巨响，一架架飞机相继爆炸。片刻，火乘风势，风助火威，燃起冲天大火，滚滚浓烟卷着刺鼻的飞机材料味道，弥漫了整个机场。

日军守备队急红了眼，为保住飞机，哇啦哇啦地拼命向机场中央冲去。10连战士在杨万兴连长率领下竭尽全力阻击和拖住敌人，甚至扭打在一起，以命相搏，7次击退了日军的冲击。

在中国战场上从未遇到过真正对手的日本兵也是毫不退让，疯了似的往前上。危急关头，一名10连战士把所带手榴弹绑在身上，怒吼一声扑进敌群，与敌人同归于尽。

战斗中，八路军战士一个个倒下了，日本兵倒下的更多。

1小时过去了，阳明堡方向传来日军联队出动的消息，陈锡联团长见机场已是一片火海，战斗目的达成，遂下令部队撤出战斗。当驻守阳明堡的大批日军赶到后，看到的只是烧得塌了架的飞机和遍地的日军尸体。

129师师长刘伯承接到告捷电报后，赞不绝口：“首战告捷，打得好，打得好！”夜袭阳明堡战斗以我军全胜、日军惨败告终，在中华民族生死存亡之际，大涨了国人士气，大灭了日寇威风。战绩彪炳历史，佳话传遍天下。

胜利的旗帜所以鲜红，是由烈士的鲜血染成的。在这次战斗中，我军也牺牲了30多位同志，这些中国勇士中，就有为夜袭阳明堡立下头功的3营营长赵崇德，他在指挥部队撤退时为掩护战友，不幸身中数弹，壮烈殉国。带队出发前，他曾将身上的3块法币和文件交给组织保管，并说：“决不能让敌人得到。”可见，他是明知任务艰巨，是抱着必死之心慷慨上战场的。

夜袭阳明堡机场，还留下了一张仅存的真实照片：5名牺牲的八路军战士衣衫褴褛、足蹬草鞋，仍保持着战斗姿态，其中一人手里还紧握着正准备拉弦的手榴弹。很多看到这张照片的中国人，都忍不住流下了悲愤的眼泪。

八路军副总司令彭德怀为夜袭阳明堡机场战斗中八路军战士的壮烈行为所泣动，称之为“忠肝赤胆，与日月争光”！

在以后漫长的革命战争与国家建设的岁月里，769团3营10连及其传人们，始终珍惜夜袭阳明堡、虎口拔獠牙的传统荣耀，不忘初心，不辱使命，英勇战斗，在“以一胜百”“战斗模范连”基础上，又先后荣获了“胜利连”“模范连”等荣誉称号，一直勇当我军陆军步兵战斗连队的模范排头兵。

2017年，“战斗模范连”由传统步兵连转成装甲步兵连，“铁脚板”换上了“履带板”，在钢铁战车隆隆的轰鸣声中，不断加快前进步伐，续写着强军精武的新篇章。

（执笔人为叶征、吴一平）

 

（《人民周刊》2024年第13期）

（责编：张若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