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40年前,董耀会和同伴完成了首次徒步考察长城之旅。此后,他一直致力于长城历史文化研究、长城保护和利用工作。如今,已成为燕山大学中国长城文化研究与传播中心主任、教授,河北地质大学长城研究院院长,中国长城学会首席专家、副会长,中国旅游协会长城分会会长的他抚今追昔,感慨万千。本刊开设“‘长城之子’话长城”专栏,记录他与长城相依相伴的人生。
在遗存明长城的11个省市区,天津市境内的长城是最短的。1984年7月5日至9日,我和同伴在蓟县(今蓟州区)徒步长城。这是天津市境内唯一有长城的区县。
明长城在蓟州区北部山区,位于燕山山脉靠近华北平原一侧。自古以来,蓟州区北部的燕山山脉便是燕山以北牧区进入华北平原的重要屏障。蓟州区是各朝代抵御北部游牧民族进入中原的边陲重镇,著名的黄崖关至今仍然是天津宝坻、蓟州,经兴隆县通往承德市的必经路线。今天的黄崖关已经是非常著名的长城旅游景区,我们走长城的时候,这里还只是一个叫黄崖关的村庄。
长城东从河北省遵化市钻天峰入境,西出北京市平谷区将军关。长城横跨蓟州区下营镇的赤霞峪、古强峪、船舱峪、青山岭、黄崖关等11个自然村,全长40.28千米。天津市现存明代长城,是天津市文物保护单位。长城遗址遗存有7大段176小段,有空心敌台85座,大部分位于山顶或山谷旁居高临下的山梁上。
除长城墙体遗存之外,烽火台、关城和寨堡等附属设施共有14座。其中,烽火台共4座,全部位于长城主线外侧;关城1座,也就是黄崖关关城。这座关城平面为刀把形,位于泃河河谷平地,占地面积3.8万平方米。寨堡9座,均位于峡谷南侧相对平坦的山地上,因地制宜,墙体材质均为石质,形状一般不规整。
天津的长城是明蓟镇长城的重要组成部分,其防御体系完整,各类长城建筑非常丰富,具有“小而全”的特点。天津市的长城沿线是抗日战争时期晋察冀抗日根据地的主要活动地区,为取得抗日战争的胜利起了重要作用。津围公路在黄崖关关城东侧通过,是天津明长城内外最重要的南北通道。
原本以为进了天津市的农村,老百姓的生活要比河北秦皇岛、唐山的农村好很多。其实,真的到基层农村,当时的生活情况也差不太多,下面是我在天津境内的三天日记。
1984年7月6日 星期五
下雨,住青山岭村未走。青山岭大口子、小口子均已毁,长城南有青山岭堡。据《四镇三关志》载,“成化二年(1466年),建正关”。为黄崖关所辖,曾设兵驻守。
青山岭村为下营乡所辖,我在王书记家看到了乡政府关于雨季造林的安排,“意见”很好,要求全乡完成造林任务4000亩,其中直播油松1900亩、松柏植苗造林1000亩、秋季种橡树300亩、秋栽刺槐500亩和秋栽松柏300亩。“意见”对荒山造林的意义、时间都做了安排,定于6月27日开始做两天准备,于6月29日开展荒山造林,突击植树15天,未完成的要继续完成,7月3日必须完成直播油松和雨季松柏栽植任务。
我看后很受感动,如果长城沿线的山村都能这么做,山区植被将有翻天覆地的变化。我问王支书,青山岭村有没有任务?答:有。又问植树了没有?答:没有。又问理由,答:因为地上原来的树如何分没解决。再问完不成任务咋办?答:那还咋办?
1984年7月7日 星期六
早晨由小口子爬西坡墩台奔单扇楼。接近单扇楼时起了大雾,寸步难行。约站了一个小时,雾渐稀,可辨2米外。改道由龙潭沟摸着下山至车道峪,书记许凯又找人送我们到北井峪。北井峪共8户人家,散居在沟里,无电,靠种山楂和养羊为生。山坡上有零星的地,种玉米和谷子。
北井峪老城口,据当地老乡说旧有关门楼,已被拆毁,现只存条石基座。北井峪生产队队长不在家,其弟引我们到其岳父家。老人姓戴名生,64岁。全家人正在吃玉米面饽饽。大婶张罗给我们做饭,我说,吃饽饽就行,老人赶忙把饽饽藏到身后。给我们烙的白面饼,炒的西葫芦片。
戴大爷讲了不少抗日的事。头两年他去某部队,看见有人吃大饼时掉地上一块,还捡起来从窗户扔了出去。戴大爷十分不满地说:“掉到挺干净的水泥地上了,你捡起来吃了怕啥呢?”那人说“脏了”。戴大爷说:“现在就是赶上好时候了,惯的,打鬼子那空,我们到军分区去,首长见了我们高兴地吩咐,今天给弄点好吃的,找点菜来。等到吃饭时,原来是稀里光汤的玉米面粥,这就算好的了,菜是一人一瓣蒜。”
戴大爷继续说:日本兵在搞无人区,让敌占区的老百姓过来拆我们的房,割我们的庄稼。庄稼眼看要灌浆了,一连来了三次,一棵也没剩。咱们队伍和县政府一点粮食也没有哇,一次县长把我找去了,问我:“戴生啊,你看咋办?”我横他一眼说:“我没办法,老婆也不会生粮食。就是会生,我也没老婆。”县长说:“你有法儿,明日是集。”我一听,这是让我去抢啊。
戴大爷接着讲:第二天带着人就去了,赶集卖粮的在这儿过,全让我给扣住了。我怕大白天有人回去给讨伐队送信,就说你们别害怕,今天封锁,粮食一颗也少不了你们的。个人认好个人的口袋,会写的在口袋上写上字,别抓乱了。里面有我两个亲大爷,只是跟大帮人来也没法儿。我把人带进沟里,战士们把120担粮食全运走了。天黑了,我说,你们回家吧,粮食没收了。有人当时就哭了,给我跪下。我亲大爷瞪着我说:“你真中!”这事挺缺德的,都是庄稼人,背点粮食,孩子老婆都等着换棉衣呢。可咱们军队还要打鬼子,也不能饿死啊。
天很晚,大爷21岁的儿子赶上营集回来。我问他:“住这儿不憋闷得慌?”他说:“闷啥呢?”又问他:“天黑了都干些啥?”“睡觉。”再问:“天亮呢?”“干活去。”就这么简单,周而复始。
戴大爷会看手相和五官,他对我说:“你两眉骨间有只眼,这是福相。哪只眼往那边偏都坏了,要伤妻伤子。”他说一次赶集看见一个老头,便对人家说:“兄弟,你少说也伤了4个老伴了。”那人回答:“没有,我娶了三回,四年死仨,就没说第四个,说不起了。”大爷给我号脉,说我胃火大,吩咐老伴去做山楂汤。给德玉号脉,说他肝火大,让老伴把药找来。德玉忙问“啥药”?大爷说“去痛片”。山里人有病,不管啥病都是吃去痛片。
1984年7月8日 星期日
今天去黄崖关。长城由北井峪向西北经简洼高尖、葫芦晃大楼,至黄崖关东的圆形墩台。此段城墙靠近圆形墩台为砖砌,砖多被拆走;其余绝大部分为石砌墙,大体保存较好,个别部位有坍塌。这座圆形墩台为石筑,存高5米,台顶直径7.5米,底径10米,垛口墙存高1.5米。
圆墩台至黄崖关,始为石墙,中间有一段砖墙,后又是石墙。石墙较好,砖墙人为破坏严重。由圆墩台向西过3座空心敌楼,长城向西北有一分支,为黄崖关北重墙。关北1000米处,从泃河床拔地而起的龙婿山坡上,有一砖砌圆形敌楼,当地称此楼为“凤凰楼”,楼直径约15米,存楼基高约5米。黄崖关城已经毁无,只是在村头有一座高大的黄土夯筑遗址尚存。
黄崖关孟庆顺书记的老宅门前,有一长碑,我们做了拓片,此碑为黄崖关的石匾。在临下山时,路过一片杏树林,大片香白杏已熟。我们吃着杏,看杏的人拿着望远镜玩。我问他:“这片杏是分的,还是包的?”他说:“50块钱包的,包三年。”我问:“去年收多少少钱?”答:“一千多块吧。”我又问:“为啥收一千块的树,50块就包给你了呢?”答:“在队里时,这片地一分也不收,抓阄让我抓来了。”
(《人民周刊》2024年第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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