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40年前,董耀会和同伴完成了首次徒步考察长城之旅。此后,他一直致力于长城历史文化研究、长城保护和利用工作。如今,已成为燕山大学中国长城文化研究与传播中心主任、教授,河北地质大学长城研究院院长,中国长城学会副会长,中国旅游协会长城分会会长的他抚今追昔,感慨万千。本刊开设“‘长城之子’话长城”专栏,记录他与长城相依相伴的人生。
“‘长城之子’话长城”专栏的第5期,我将自己头3天的长城考察日记发出来了,没想到读者很喜欢。这一期再刊载出发20多天后的3篇日记。我的日记除了写长城,还会有意识地记录那个年代长城脚下农村和农民的生活。读者可以通过简单的文字,了解当时社会的真实情况。
1984年5月27日,星期日
早晨从重峪口出发,计划住桃林口。向导陈虎和我们同龄,人很老实,一路抢着替我们背包。长城由河北秦皇岛市抚宁邬家沟进境,过海拔621.9米的西大坑山,经重峪口,又向西经过青龙河桃林口水库。长城至桃林口,大部分为石砌墙,坍塌严重的已成一溜石堆,仅上兴隆庄北不足百米的砖墙较为完好。因这段长城建在山谷西侧,中间低,两端高,故垛口成锯齿状。这段墙上有卢龙县人民政府立的长城保护标志。
下午5点到桃林口水库西岸,长城在这里沉入水里。我们要想进村,必须得过河,否则要绕十几里的山路。走着时未感觉风大,停下来风打透汗湿的衣服就很凉。太阳快下山了,仍不见有船来,不免有些慌。陈虎突然喊起来,果然见一艘小船朝这边划来,我们齐声朝船大喊。一个中年男人划船,坐着一个穿红上衣的女人,他朝我们喊“风太大”,便从我们眼前划走了。
我们又看见两个小伙子划的船,听到喊声,他们直接朝我们划来。船到近前却不靠岸,他们反复说,山那边有渡船,一人四毛钱。我恍然大悟,忙说给他们钱。到了对岸,我如数付了钱。向导陈虎给这哥俩讲了我们走长城的事后,他俩说什么也要把钱退给我们。年龄小一点的抢着说:“以为你们是出差的,不要白不要。”
桃林口已经残破得不成样子,只是北门砖砌券拱门洞还在。进出庄的人还走着门,不过墙都裂了。若不抓紧维修,恐怕也是危在旦夕。城北有一座木结构的娘娘庙,被当作小学校放干草的仓库。由于多年未加修缮,房顶的斗拱都烂了。
1984年5月28日,星期一
桃林口的向导张欣,40多岁,长相十分幽默,勾勾鼻子,鼻梁又直又尖,说话时脸颊同嘴角一起动,像动画片中的和善老人,他穿一双底又厚又硬、帮已经裂开的布鞋。我们劝说换双胶鞋,他脸一红,说不用。接下来,好一会儿没说话。临出发时,他问:“咱们全走边,不走道儿?”这一带老乡,说“道”时都是儿化音,并且把发音重点放在“儿”上。我答“光走边不走道儿”时,又把本来就重的儿音又加重了分量,逗得张欣哈哈大笑。
由桃林口至刘家口长城多为石砌墙,坍塌严重。刘家口东西两侧的山不太高,有砖砌的过水关楼设在山口处。平时可通行人,汛期由水门流入关南。今关口两侧城墙早已被拆毁,过水关楼得以保存,是因为多年来被农民放柴草用。此关楼南、北各有6个箭窗,窗下有望孔,再下有砖砌券拱门洞,门额上有匾书“刘家口关”四字。楼东两箭窗,西一门居箭窗北。楼有梯通顶,顶上有哨房已坍塌。楼内中间墙上镶有一块石碑,字迹清晰,为“万历六年(1578年)岁次戊寅重建刘家口记”。
晚上住宿刘家口,晚饭是在毛支书家吃的。饭后盘膝坐在热炕上唠嗑,张欣斜靠在窗沿上,那动画样的眉眼,一挤一动地对毛大叔说:“你们当干部的,是谁也比不了的。你不信到我们庄里地去看,队干部的地油黑的和百姓的地两个色。你看那块好,一问准是干部的,人家要啥有啥。”毛大叔对张欣的话很反感,可忠厚的主人却又说不出什么,只是紧抿着厚厚的嘴唇,情景十分尴尬。我见机打趣说:“明天去看毛大叔的地。”大叔这才接过话说:“去吧,看我那地,能跟大伙的看出两样才怪。”接着又说,“这当干部的地必须种好,你的地说什么也得种好,你地种得次一点,马上就有人说,你在大队晃晃跟人似的,这回不行了吧。”
这是实在话,张欣也连连点头称是。晚上住在大队部,炕可能是分了地后便未烧过。毛大叔找来几把软柴,点着后,烟根本就不往炕里进,满屋是烟,像在熏蚊子。有一小伙子来告状,说他种的松树苗都被邻队的羊吃了。那片地他承包了,投了700多元。小伙子跟人家打架,人家4个人打他们俩,扁担也被人抢去了。大队长问:“你说人家羊吃的,逮住人家了吗?”进来一位妇女吵吵闹闹地说:“我拉架还挨了几下。”院里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
1984年5月29日,星期二
由刘家口至徐流口。刘家口向西过5个空心敌楼是卢龙县和迁安县交界处。这一带的长城原为石砌,后用砖包面,十分坚固。今砖多被拆走,碎砖狼藉于地。里面的石砌墙虽有些坍塌,但很多地段保存尚好。
今天,天热得特别,连长城石墙也被太阳灼得泛起白光,使人头晕目眩。傍中午,天突然阴下来,北风呼叫,黑云汹涌,十分疹人。我要往山顶那座最近的敌楼跑,向导大叔却抢过背包,拉我们往回跑。闪电一个接一个地撕扯着云,雷也一个追一个似的炸响,雨就在离我们不足百米远的南边下起来。离敌楼还有10米远时,雨追上了我们。跑进敌楼,三个人已经浑身透湿。脱下衣服,拧干了水又穿上。
敌楼外北坡上有几株大树,邻近敌楼的那棵树上落着一只猫头鹰,缩着头牢牢地抓着树枝,整个身子随着树枝在风中摇着。正在这时,一道闪电、一个炸雷,雷电击中了有猫头鹰的那棵树,树的西半边折下来。那只猫头鹰不见了,不知是被雷击中,还是飞走了。暴雨过后,我们在离那棵树五六米远的地方,找到了猫头鹰。它死了,浑身没有一点伤。我用棍子拨拉一下猫头鹰,大叔拉我快走。
呼吸着雨后清新爽朗的空气,浑身上下都感到舒展。青山绿树和晴朗的蓝天,都被这阵暴雨洗刷得一尘不染。大叔却一路无话,晚上我俩聊天直到深夜,他说那猫头鹰很可能是成妖了才遭的雷劈。他还说,遇到下雨打雷,一定要往低的地方跑,道远也要往低的地方走,高处招雷。
给玉倩(注:作者妻子)写信。前几天就准备写,没腾出时间。住治保主任王景荣家,王大婶很热情,晚饭在其二儿子的未婚妻家吃。
(《人民周刊》2024年第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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