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年读白居易的《琵琶行》,知道了江西浮梁县,当时感觉史上这个地方买卖集散,重商逐利,不然怎么讲“商人重利轻别离,前月浮梁买茶去”呢。但不久前因纪检监察工作的需要,使我有机会亲至白居易笔下这座名城古县衙,实地观后又令我感到上述想法失之偏颇。
那一天因案情谈到廉洁文化建设,同事说浮梁县有座古县衙,就在近旁,现已辟为廉政教育基地,看一看它,也许对开展这方面工作会有所启迪。
顺着指引,只一会儿工夫,大家便来到一处古建旁边。这是个大院落,门口有石阶,两边各蹲一只石狮,张嘴瞪目,浑实厚重,看上去有些风蚀,却依然威风凛凛。门前全国重点文保单位的标识,让我们知道这就是浮梁古县衙了。
步入院内,场面挺阔,坐北朝南的中轴线上,依次是照壁、头门、仪门、衙院以及吏、户、礼、兵、刑、工等六房。因瓷器茶业兴盛利厚,唐天宝元年,该县衙提为五品建制,后为历代沿袭,成为中国古代少有的高官阶县衙。衙内的一块乾隆三十三年“奉旨碑”,上面即刻着“特调浮梁正堂加五级”的字样。带着来时的期许,我们时而驻足,时而细观,试图从每处古迹中了解到我国古代郡县治理情况。渐渐地,众人的目光聚焦在一方匾额上,它上面工整写着浮梁建县以来历任知县的姓名,从上到下,长长一大串,目不暇接。据讲,浮梁县衙从唐至民国,长达1000多年,共有340余名知县在此理政,他们各有任期,作为不一,但一个共同之处是,任上竟无一人被指严重贪腐和职务犯罪,这在中国古代郡县史上是比较罕见的。看到这里,我不禁在心里琢磨,300多人,1000多年,可不是小数。倘若如此,他们又是怎么做到的,这真是个值得深思的问题。
我们来不及详细了解匾额中每位知县的所作所为,但我从中注意到一个人,他叫许彭年,生活在北宋时期,是浮梁所有知县中最为清廉的一位。浮梁产茶,也为瓷都,但他离任时,竟不携带任何浮梁的物品,包括一斤茶叶或一件瓷器,被当地百姓誉为“自来做知县,不买瓷器者一人”。许彭年的廉洁令人感叹,我不禁想到,这些东西在浮梁再平常不过,可许彭年偏不拿,他离任时硬是不携带任何浮梁的物品,甚至自掏腰包也不行,他把拒私的关口前移了很远。作为一县之首,许彭年的严格自律可谓带了个好头,如若不然,后任者都认为瓷器茶叶系浮梁常见物件,这个知县带走一件,那个知县带走一件,你带我也带,大家都带,接着就是不带白不带,甚至不花钱白拿,如此发展下去,千年廉洁浮梁必将名节不保。念兹,彭年老知县,真是功莫大焉。
我们的注意力还被衙内的对联所吸引,记得刚进院,就见头门上写:“治浮梁,一柱擎天头势重;爱邑民,十年踏地脚跟牢”,头门背后还题有:“地位清高,日月每从肩头过;门庭豁开,江山常在掌中看”。走到二堂则见:“为政不在多言,须息息从省身克己而出;当官务持大体,思事事皆民生国计所关”。我忍不住用手机把它们拍了下来,以待后品。到了三堂,一副更为有名的题联映入眼帘:“吃百姓之饭,穿百姓之衣,莫道百姓可欺,自己也是百姓;得一官不荣,失一官不辱,勿说一官无用,地方全靠一官”。中国古代官员很多出身寒门,通过十年寒窗苦读科举入仕。此题联意为:做官的要多造福一方百姓,不要欺压老百姓,因为自己是吃百姓饭、穿百姓衣长大的,归根结底自己也还是个平头百姓,不要忘本。但是也别轻视官职小,虽然大多数知县是七品职级,但是它也承担着管理十里八乡人口的职责,责任重大,所以要当好这个官。当然,为了百姓也可能因得罪权贵而失掉官位,但那样也值得,应宠辱不惊。这个题联讲得多好啊,蕴含着丰富的哲理,若是从政的人来此参观,默读此联一定会有所启示。这副名联,在河南内乡古县衙也有题存。清朝高以永曾任内乡知县,多人认为此联为高以永任内乡知县时所写,但浮梁同事认为,曾有人考证,高以永离开内乡后才写了此联,应为共有,况高以永后任户部江西司员外郎,还因劳于政务卒于官邸,于江西结缘深厚。我想,此联的可贵之处在于深刻揭示了为官之道,至于写于何处并不重要。
不觉中我们来到县衙东侧,一座门顶端悬有浮梁察院匾额的古建呈现在眼前,与县衙门口一样,它大门两侧也各蹲一只石狮。由于时间短促,我们没有进去,只是站在大门前往里望了一眼,看见正对着大门也有座古建,上悬“育正堂”三个大字。据介绍,浮梁察院始建于明代,全称“九江道署浮梁察院”,冠以“九江道署”,是因为浮梁察院归九江道署管辖,它是九江道署派驻到浮梁的察院,负有巡视巡察的职责,亦即它有一定的独立行权功能,不受地方牵制。听到这里,我脑海中又出现一个问题。浮梁县衙运行千余年不出恶贪,为什么后来又派驻察院?我想,其缘由大抵是明代比较强化官吏整饬,为了避免天长日久官吏懈怠,加强了外力督察力度。一方面察院在巡察中发现官吏有问题,便在育正堂进行训诫,另一方面即便没有问题也有必要在育正堂向官员提个醒。像浮梁县这样一直有廉洁之名的县,也不能例外,因设此专司加以督促。在历史上,这个察院也是发挥了作用的。
出县衙院落,将别。回到大门前,向稍远处望去,一座红塔高高耸立,与四周低矮古建浑然一体,俊雄古朴。据讲,红塔建于北宋初年,宋代浮梁高僧佛印和尚,曾多次在此讲经说法。佛印是个名人,他和苏东坡交往甚多。有一个著名的故事,讲他与苏东坡泛舟悠闲,苏东坡见岸上小狗叼着一根骨头,便指着那狗让佛印看,意为“狗啃河上(和尚)骨”。佛印见罢,笑着把写有诗句的折扇扔进水里,意指“水流东坡诗(尸)”。多么灵机诙谐呀,而这样的智者们竟出自和流连于浮梁,这确是我来浮梁之前所不甚清楚的。再忆白居易《琵琶行》里的诗句,我不禁感到,古时浮梁不仅有兴盛的商业气息,也有处世达观的人文情怀,更有令人称颂、值得传承的廉洁之风,它们在此地实现了饶有兴味的交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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