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学诚(1738—1801年),字实斋,号少岩,清代史学家,梁启超称他为“清代唯一之史学大师”。乾隆四十六年(1781年),章学诚受聘于肥乡清漳书院担任讲席,同年因“中道别去”,为书院诸生胪列数条,写就《清漳书院留别条训》(以下简称《条训》),收录于《章学诚遗书》。
虽然章氏自谦“学植疏芜,凡所指陈,率多浅近”,但通读《条训》,可观其高识远见,谆谆于“大义乃通经之源,古论乃读史之本”,其中的学习理念颇值得研究。
“求其根本,事半功倍”的学习方法。“凡天下事,俱当求其根本,得其本则功省而效多,失其本则功勤而效寡。”治生以稼穑为本,为人以孝友为本,同样,学习与阅读也应当有所根本,不然泛滥无归,精力易竭。面临诸子百家、别派分源,章氏认为学问文章之本不外于“十五经”,即今世所传的“十三经”加上《大戴礼记》与《国语》。在寻求“根本”的过程中,我们也可以发现章氏博学守约的辩证思维。首先划定“约”的范围,即“十五经”,而后“博”观,反复体贴,广泛涉猎,“宜触类旁通,少或三数千篇,多至万有余篇”,在泛览中窥风气、辨派别、通变化,摆脱局脊狭隘、孤陋寡闻。譬如“山必积高而后能兴云雨,水必积深而后能产蛟龙”。但是在“博”的基础上,又要再次返“约”,损之又损,仔细揣摩三五百篇,不可漫无边际。渐次而下,治经为文,应该先掌握文字训诂的小学工夫,而小学工夫的培养首先需要“识字”。对于文字之学,《条训》中提出,研究义理须以《尔雅》为本;研究字形须以《说文解字》为本;研究音韵须以《广韵》为本。所谓“六书明,则六经如指诸掌”。可见,初学者入手处不可不小心谨慎,如果能遵循根本,则必然事半功倍。
“铢积寸累,日有簿记”的学习态度。“学者工夫,贵于铢积寸累,涓涓不息,终至江河。”寻得根本后,便应孜孜矻矻,积跬步以至千里。章氏统计出“十五经”有六十四五万言,如果能日读不辍,即便是中人资质,或“遇人事蹉跎,资禀稍钝,再加倍差”,完成时间也不过7年、10年而已。“夫集段成篇,集句成段,集字成句,集画成字,然则篇章虽云繁富,未有不始于集画成字者也”,虽是竹头木屑,积少成多,终有所用,可谓“膏沃者光未有不明,本深者叶未有不茂”。另外,“阅文固贵有簿记矣,诵读经书一切学问中所有事,何者不当有簿记乎?”即在阅读积累的过程中,还应当善于“簿记”,也就是做笔记。具体而言,父兄应当为初学的童蒙子弟“多置空格簿册,使之日有注记”。这不仅会使人仔细、提升学习效率,“亦可自检用功勤惰”,当懒散嬉戏想要放弃之时,簿记往往给自己提供一种坚持下去的动力。“其荒业而嬉及懈散而疏于习业,则登志之时,前后不能一律”,如果哪一天荒疏学业,簿记前后便无法一致,那么愧疚羞耻之心便会勃然而生,从而产生激励学习的效果。
“分别正闰,别类分求”的阅读方法。人们在阅读时往往喜欢涉猎新奇,对旧书容易烦腻抗拒,难以有恒。章氏认为必须“分别正闰”,即交替阅读。假如每天能诵习300字,则稍加调整,诵习本经200字后便换另一经书,再诵习200字。这样不仅不会对本经感到厌烦,反而“平添百字之功”。而且人的性情禀赋有平奇浓淡之分,书也有难易深浅之别,《易》多象数理致、《书》义难以画一、《诗》则贵于风雅。如果能够根据具体情况裁制品节,将所阅读的书目搭配得当,便可以振作心力,鼓舞精神。在阅读的过程中,如何减少遗忘也是很重要的问题。章氏提供了“别类分求”的记忆方法。具体而言,便是“统汇十五经传,大而制度典章,小而名物象数,标立宏纲细目,摘比排纂,以意贯之”,即将所阅读的内容提要钩玄,并有意识地归置于制度典章、名物象数等不同的类别。需要注意的是,“事不经心思耳目,亦必得而辄忘”,只有亲手过一遍,才不会一目十行而轻易略过,其精神才能通彻全书,概括力、分析力也得以培养。待至类例充盈,则“纵横检覆,千态万状,俱会目前”,自然可以一隅三反、触类旁通。
“典论结合,学识并茂”的写作要领。运用分类摘记后的材料进行写作时,章氏指出,“须贯以议论,运以心思,方见华实之茂,且于一己之思,亦相浃洽”,即材料要与议论相结合,两者不可偏废。唐人刘知幾于《史通》中提出论史三长:才、学、识。“才色本于天”,而“学”“识”则多由于人,“学”侧重对材料的占有,“识”侧重于思想见解。材料多寡并非评判文章的唯一标准,自古疏不破注,“经文设有舛错,注例犹许存疑,注义明见牴牾,疏文曲为附会”,如果“援经证传,引伸触类,曲畅旁搜”,看似博学,结果可能只是循环论证与同一材料的简单复制。若没有“识”的洞见,文章便只是材料的堆砌。至于“识”的培养,章氏认为“学固所以养才而练识者也”“力学可以辨识”,可见,“识”本源于“学”,需要在“学”的基础上细心揣摩。揣摩的过程如同观看一件器具如何制作产生,阅读与写作时须“揣其何以构思布局遣调行机措辞练字”,即在材料中发掘背后的布局结构、思维方式,从而在搭配时有所选择,在行文时有所借鉴与创新。
从《条训》中,不难看出章学诚对后学的殷勤属望以及竭诚之力。对于学习之道,应当求其根本,端正态度;对于阅读经典,应当分别正闰,别类分求;在文章创作上,应当典论结合,学识并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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