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汉学家宇文所安：“唐诗王国的异乡人”

宇文所安本名斯蒂芬·欧文（Stephen Owen），1946年出生于美国密苏里州圣路易斯市，1972年获耶鲁大学东亚语言和文学博士学位，博士论文题目为《韩愈与孟郊的诗》。毕业后，先后执教于耶鲁大学和哈佛大学，曾任哈佛大学比较文学系主任和詹姆斯·布莱恩特·柯南德特级教授。先后出版《初唐诗》《盛唐诗》《中国早期古典诗歌的生成》等专著十余部，并与孙康宜共同主编《剑桥中国文学史》，在中国古典诗歌研究领域著作等身、声名赫赫，是美国汉学界的翘楚和领军人物。2018年，宇文所安获得第三届唐奖汉学奖，可谓实至名归。他的中文名字“宇文所安”，复姓“宇文”是取“欧文”的谐音，“所安”二字则取自《论语·为政篇》中的“视其所以，观其所由，察其所安”。
　　将中国古典诗歌之美传达给西方
　　中国古典诗歌是人类文化宝库中的瑰宝，但因为文化差异，它的美并不那么容易被感知。尤其对于欧美读者来说，欣赏中国古典诗歌需要一位引路人，宇文所安义不容辞地担负了这项使命。除了翻译大量唐诗外，他还编译《诺顿中国文学选集》和《中国文论》，并发起建立“中华经典文库”丛书项目，致力于长期、系统地翻译介绍中华人文经典，让世界对中国古典文化有了更广泛而深入的了解。该丛书将杜甫的作品作为首个项目，宇文所安耗费八年心血，将杜甫存世的1400首诗歌进行翻译，完成了六卷本的《杜甫诗集》，这是学术界第一次对杜甫的作品进行英文全译，是足以载入西方汉学界史册的事件。
　　诗歌之美，胜在意境。然而意境是很难把握的，尤其是中国古典诗歌，对于语言和文化都大相径庭的外国人来说理解难度很大。宇文所安凭借其对诗歌的感悟力以及对历史深刻的洞察力，跨越了重重障碍，向西方呈现了中国古典诗歌的独特魅力。比如杜甫的《江南逢李龟年》是千古名篇，但语言非常朴素平实，如果直译很难展现出诗歌的动人情感和背后的丰富内涵。宇文所安领悟到这首诗的特别之处，知道如何呈现这首诗的诗意。他在《追忆》一书中对此有详细解读，认为这首诗的妙处正在于运用“寻常”的手法和意象呈现出“异乎寻常”的记忆与心境。结合安史之乱，我们会“想到杜甫一生的流离颠沛，想到安禄山之乱和中原遭受的蹂躏，想到失去的安乐繁华”，但是杜甫没有直接叙述，而是用最平实的语言展现深刻的痛苦。宇文所安敏锐地认识到这一点，他说：“这些词句犹如一层轻纱而徒有遮盖的形式，实际上，它们反而更增强了在它们掩盖之下的东西的诱惑力。”理解到这种程度，对于一个外国学者来说，真的是难能可贵，因而他的翻译是有生命力和历史感的。他对中国古典诗歌富于魅力的解读和阐发，让国内外的众多读者产生了深深共鸣。
　　挖掘中国古典文学背后的思想底蕴
　　翻译只是基础，宇文所安对于中国古典诗歌的贡献远不止于此。宇文所安认为，文化传统要繁衍下去，一定要有新的解读、新的阐释，为其注入新的活力。因而学者对于古典诗歌的研究，不仅仅要回到历史的语境中去认识它，还需要用一些新的角度观察它、探讨它，让一度沉睡的古典文学得以苏醒，在当下的文化环境中活起来。为达到这一目的，宇文所安大胆探索，试图寻找一种方式来重构文学史。他反对只是按照时间顺序机械地将名家名作加以编排汇集，认为这样标准刻板的文学史叙事脱离了丰富的文学实践。在结构主义、新文化史等理论的影响下，宇文所安一直都在思考建立新的文学史的可能。在《瓠落的文学史》中，他明确提出文学研究者要进行三个层次的自我审查：第一个层次，文学实践中司空见惯的研究方式是否都是有效的工具？用朝代或者文学体裁来划分文学史的做法是否存在问题？第二个层次，能否将物质、文化和社会历史的想象加诸我们习以为常、确信不疑的事物？能否用历史感和历史想象力重新激活文学，让它们呈现出更加细腻的历史纹理和脉络？第三个层次，无论是文本还是阶段的划分，在多大程度上是被后来的历史过滤了的？尤其是唐朝和唐以前的文学史，在多大程度上体现的是后代文人学者的标准和品位？他重构中国文学史的努力，在其主编的《剑桥中国文学史》中得到实现。
　　除了文学史的建构问题外，宇文所安还主张“文学创作、学术与思想，是可以也是应该结合在一起的”，他力图突破诗歌文本研究的专业藩篱和对“文学史”范畴的经典界定，将文学史与文化史、思想史、社会史相结合进行研究，挖掘文化与历史背后的思想底蕴。其名作《追忆》就体现了这种风格，该书尝试了一种新的研究范式，将文学、文学批评以及文学研究融为一体，其独特的风格产生了广泛的吸引力。它为中国古典文学的研究提供了新的思路与可能，有利于激发其活力，让厚重的中国古典文学来到当下、走向世界。
　　让东西方古典诗歌实现对话
　　宇文所安虽然致力于比较文学的研究，但是在他的内心深处，看重的是文化之间的对话与融合。文明没有高下、优劣之分，只有特色、地域之别，只有在交流中才能融合，在融合中才能进步。宇文所安一直秉持这样一种理念，对文化传统的真正保护，并不是要将其藏到博物馆隔离起来，而是要允许它在与异域文化的碰撞中改变、转型。宇文所安文化交流互鉴的思想与中国文化中“各美其美，美美与共”的理念可谓不谋而合。
　　每一种文化都有它独特之处，如果能发掘出各自的闪光点，则可以彼此辉映，从而流光溢彩。正是在这种理念的指引下，宇文所安写出了《迷楼》这部充满魅力的作品。该书突破常规，通过一些独特的线索、意象与母题，将来自不同文化、不同时期的爱情诗歌放在一起进行深入探讨，经典的与不知名的，古代的与当代的，这些诗歌彼此之间形成一种奇妙的指涉关联，这种突破时空的处理方式给人耳目一新的体验。《迷楼》一书充分显示出宇文所安扎实的语言功底和渊博的文学素养，在书中，除了中文和英文诗歌之外，他还旁征博引，对于德文、法文、拉丁文、意大利文、西班牙文和希腊文的诗歌资源运用自如，让东西方的文化传统真正彼此对话。“迷楼需要乐趣和惊喜。我们可以满怀乐趣地阅读中国诗和英语诗以及其他欧洲诗”。这已然突破了学术研究的范畴，直抵诗歌的本质，希望读者能一视同仁地欣赏，同时也从新的角度看待每一首个别的诗。
　　宇文所安自称是“唐诗王国的异乡人”，然而这个异乡人对中华文化有着真挚深沉的情感，并甘心为之付出艰苦卓绝的努力，向世界去呈现中华文化的动人气韵和浩瀚胸怀。他具有将学术和文化视为“人类共同财产”的视野与抱负，在东西方文化之间架起一道桥梁，为文明交流互鉴作出了重要贡献。

（责编：赵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