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户“抗日之家”,满门忠勇志士。中国人民解放军华东野战军第十纵队特务团政委郑海亭之女、西安外国语大学教授郑闽江的家中,六人当八路,一门两烈士。
这是一个典型的“全民抗战”家族。郑闽江的父亲郑海亭,新中国成立后被授予独立自由勋章;二舅吴洪云参加抗战时仅有十二三岁年纪;大姑父于俊杰在日军“扫荡”中,如董存瑞一般为炸掉敌人碉堡而壮烈牺牲……在这个家族,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视死如归、宁死不屈,不畏强暴、血战到底,百折不挠、坚忍不拔等抗战精神的内涵,有着淋漓尽致的体现。
在日前接受本刊记者采访时,郑闽江却将这个“抗日家族”的典型性,视作普遍性。“在那时的山东,非常常见,抗日的情绪不得了!如果没有老百姓对日本人的恨之入骨、倾家荡产支援前线、非打赢不可的坚决抗日,就不会有这么坚强的八路军!我家当八路,有什么奇怪的?”
红色山东,滋养抗战精神的沃土
山东省淄博市临淄区皇城镇堐头村,一座不大的村庄中曾有38名地下共产党员,郑闽江的姥姥荣延桂、姥爷吴忠立都是其中成员。“抗战时期,家里曾是党的地下交通站,掩护了不少同志。我姥爷任站长,是20世纪30年代初入的党。家里的孩子从小就帮着站岗。”
郑闽江记得,姥爷家的梨树下有一口水井。小时候,她见过在井里挖的秘密通道和暗室,暗室中还藏过北海银行的机器。她的大舅吴洪鳌参军做了保卫干事,将家中暗室变成了与日伪军斗智斗勇、守护人民财产物资的“地下战场”。
在局势危如累卵、国家风雨飘摇的抗战时期,选择参加八路军、加入共产党,“真的是有信念、有理想,当时是要掉脑袋的!一个村子才多少人!全民抗战,每个人都在抗战,每个家庭都在抗战,这就是匹夫有责!”郑闽江认为,是深厚的红色革命基因,使山东成为滋养抗战精神的沃土。
山东是中国共产党最早开展活动的地区之一,孕育出王尽美和邓恩铭两名党的一大代表。郑闽江深入研究过这一段历史:“他们都是山东省第一师范学校的学生,那时已经成立早期的共产主义小组,人数不少,这才推选出两名代表到上海参加党的一大。”五四爱国运动同样与山东关联密切,不仅运动源起于日本对山东权益的争夺,山东的请愿活动亦是此起彼伏、如火如荼。
“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受共产党的思想影响,接受共产主义的程度非常高。”郑闽江的二舅是走上抗日革命道路时年纪最小的家族成员,跟随原临淄县第二小学校长李人凤参加抗战时只有十二三岁,是中国少年先锋队队员。他自幼浸润在革命思潮中,加入共产党时年仅15岁。
“仗打起来后,由于他年纪小,想让他回来,他死活要跟着,坚决不回家,当了小通讯员。”郑闽江曾回村里寻觅二舅的生命印记,找到了同一年加入中国少年先锋队的证明人。
郑闽江的二舅是1937年至1938年间参加抗战的,解放战争时期在辽东军区宣传部工作,牺牲于保卫吉林四平的战斗中。郑闽江的姥姥闻讯赶去,没能找到遗体。
全民抗战,参军救国的视死如归,留守家中的坚忍不拔。郑闽江追忆,由于家中有八路军战士,每逢日伪军抄家,总会抄到她的姥爷家,找不到大人,家中常常只有她的三舅、小姨,当时还是两个孩子,“就打这俩孩子,打得头破血流,然后把家里洗劫一空”。
家中7口人,仅有3亩薄田,时常饭都没得吃,“但是只要来了战友同志,就会倾家荡产拿出最好的东西来给他”。郑闽江将山东老百姓身上表现出的抗战精神,凝练为通俗易懂的三句话:剩下一口粮,也要送给八路军;仅剩一寸布,也要给八路军做军服;只剩一个孩子,也要送去当八路!
精神赓续,家族记忆代代相传
父系一脉参加抗战,“我父亲先参了军,很快我大伯也参了军”。从临淄曹村投军到鲁南,郑闽江的父亲加入八路军山东人民抗日游击队第三支队,大伯加入第八支队。
郑闽江回忆,爷爷家曾被叛徒出卖,全家都遭遇虐待摧残。“拷打家属到什么程度?爷爷被吊起来毒打,还被关在监狱8个多月。家里只剩奶奶和小叔,简直要被打残废了!家里的物件全被抢光、砸光!”
抗日战争是血流漂杵的残酷斗争。郑闽江统计过,1941至1942年,不到两年的时间里,日伪军在临淄地区开展的5000人以上“扫荡”达70余次,其中有八九次是万人以上的大“扫荡”。“基本是铁壁合围!”她的大姑父就牺牲在反“扫荡”斗争中。
1943年春夏之交,日伪军纠集2万余兵力,对清河地区的八路军展开拉网式袭击,企图将八路军一网打尽。“当时,我们军区的司令部、机关和主力部队常驻牛庄村和北隋村。”郑闽江介绍,日伪军在清河地区先后修建炮楼、岗楼、碉堡等达1200多处,设据点300余个。
“上千碉堡,密集得不得了!”碉堡、据点的具体数量,是郑闽江专程回家乡,一点一滴采访统计出来的。清河根据地,在黄河入海口附近。“不大的一块地方,八路军主力回旋的余地非常小,只能分散转战苦斗于敌人的碉堡和岗楼之间,行动非常困难。”
不久,八路军山东军区下达反“蚕食”命令,清河军区大规模反击敌人的战斗打响。“包括我父亲所在的部队在内,全部参加了这次战斗。”郑闽江的大姑父当时担任军区直属团3营副教导员,承担的主要任务便是攻打直接威胁军区机关安全的北隋据点。
“非常难打,碉堡不仅大而坚固,密度也很高,几乎没有办法过去。牺牲了很多战士,据点仍然攻不下来。最后,大姑父带着一个加大分量的炸药包,拖着已经负伤的腿,勉力攀爬上去点燃。拉燃导火索,往回滚的时候,根本就滚不动了。”郑闽江曾听家乡人回忆,大姑父牺牲后仅找到一条腿。
自从加入八路军,大姑父便再没回过家,生不见人,死未见尸。1954年,郑闽江的父亲向华东军区询问,才得到“已经牺牲”的明确答复。郑闽江的父亲也曾带部下为大姑父等烈士移灵,但是始终未能找到烈士埋骨的墓地,后来得知,烈士们已被日伪军拔了墓牌、平了坟墓、扬了遗体。
“我家的两名烈士,都只留下衣冠冢。在那个时候,有很多这样的八路军战士。不这样,赢不了!”忆及大姑父的殉国,郑闽江难掩情绪起伏,语带哽咽。她说,新中国成立后,每逢看日本电影,她的父亲母亲都会走开。“我们小孩要看,我爸我妈坚决不看!一看到日本鬼子那个样子,我妈就恨!”
谈及向后人讲述抗战故事、宣扬抗战精神的意义,郑闽江认为,自己的家族做了什么,并不是最重要的,“那个时候的党、政府和军队在做什么,中华民族曾经历过什么,才是重要的”!
(《人民周刊》2024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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