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苦不苦,首先问杜甫”,常常听到朋友们类似这样的感叹,虽是玩笑话,但形成共识。我曾认知的杜甫主要来自教科书上的杜诗,是未老先衰却忧国忧民的杜甫:“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是生活拮据又友善仁爱的杜甫:“布衾多年冷似铁,娇儿恶卧踏里裂”,是潦倒多病且满目愁苦的杜甫:“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似乎唯有《春夜喜雨》中的杜甫才有一些生活的甜。
彭志强的新书《游侠杜甫》,一听书名就能感知,那是书写一个快意江湖的杜甫,这让我顿时点燃阅读兴趣。杜甫一生(其实是后半生)太苦了,我想通过此书多了解一些诗圣的青春与成长故事,仿佛一旦读到杜甫英姿勃发的一面,储存在记忆中的杜甫的愁苦模样就会像川剧变脸一样迅速变换为一张眉舒目展的面孔,他的那些穷困潦倒的苦日子就能多一些甜。
此书取下了杜甫“满目愁苦”的标签,从童年杜甫到少年杜甫再到青年杜甫,书中的“杜甫群像”看上去是那么的陌生,又是那么的亲切。他,饱读诗书,器宇轩昂,洒脱豪迈,甚至有些放荡不羁。他,热爱剑舞,擅长骑射,鲜衣怒马,深谙兵法谋略之道。他,立志“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渴望“男儿生世间,及壮当封侯”,哪怕因为父亲去世家境衰落了,豪情依旧是“丈夫四方志,安可辞固穷”,仿佛身体里涌动着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英雄情怀和儒家仁爱。这样重塑的“杜甫”,满目星辰,志向远大,青春洋溢,有些甜,仿佛随便从书中截住一个青少年时期的“杜甫”就能抹去他生活的苦。
除了对杜甫“游侠”这一定位新奇、传神,彭志强的《游侠杜甫》还在叙事写作方面进行创新。杜甫的人生故事,作者的考察故事,自由穿行于书中,读来非但不突兀,反而更让人觉得可信。双线条叙事,跨时空对话,该书可谓一部沉浸式书写杜甫的新传。
随着阅读的深入,我被书中的文字深深吸引,眼前不时晃动着两个交相辉映的身影:一个是壮志凌云、快意穿行于盛唐山水之间的诗圣杜甫,他英姿勃发,骑胡马,挟长弓,剑不离身,箭无虚发,正是浪迹江湖、洒脱豪迈、尚无愁苦表情、向往建功立业的游侠杜甫;一个是脚踏实地、执着行走于杜甫诗歌遗迹的作家彭志强,他小心翼翼地重叠着诗圣走过的每一个脚印,不断吟唱着诗圣当年在当地随口歌咏的绝句,探寻每一个韵脚的背后故事。书中紧密交织的杜甫人生故事和作者考察故事,是彭志强的一种沉浸式写作,带给我的阅读体验是生动有趣,而且引人入胜,恨不得自己也能参与其中。
把青年杜甫定位为“游侠”,无疑是彭志强给杜甫学界也给文学界贡献的一个研究诗圣的崭新而独特的视角。我甚至一度揣想,把“游侠”一词用到杜甫身上绝非他凭空杜撰而来,一定是彭志强在万里追寻杜甫踪迹途中的某一时刻,与千年前的诗圣有了某种电击般的心灵感应,才从心底迸发而出。透过书中那些灵动飞扬的文字,我能真切感受到彭志强在杜甫“放荡齐赵间,裘马颇清狂”的追鹰逐兽路上那种畅快,像极了诗圣当年听闻官军收河南河北时而生发的“漫卷诗书喜欲狂”。
对于诗圣来说,有彭志强这样热忱、执着的追寻者和杜甫诗歌文化的传承者,无疑是幸运的;对于彭志强而言,有杜甫这样超凡入圣的诗圣引领人生路,作为后学者,也是幸运的;先贤与后学,皆以“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文字激荡读者心弦,作为读者的我们又何尝不是幸运的呢?
(作者为四川省成都市作家协会会员)
(《人民周刊》2024年第5期)
(责编:张若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