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
正月十五过后的一天,开车到离家最近的郊野公园。两排高高的大杨树夹着笔直的公园甬道,青灰色的枝干伸向雪后的晴空,所有的枝条都是弯曲着向上生长的,不再像深秋时向下低垂着。那种生发的姿态,让人感受到了春的气息。
道路尽头的松林下,还有一些残雪,坡地向阳处,小草已经开始返青。只能踩着堆积的落叶走,否则,刚刚融化的雪水会让你踩上一脚泥。我爬上一片缓坡,眼前出现一片结了冰的湖,而湖的边缘,冰已经开始融化。
从那天起,这片郊野公园成了我和老伴经常散步的地方。
最先开花的是迎春,它从灰绿色的一团变得像成熟了的柠檬一样明亮,它照亮了还是一片灰褐色的、枯槁中的这个北方的园林。接着开花的是连翘,它不是那种略显轻飘的柠檬黄,而是宁静的明黄色,在阳光下更为明媚。也许迎春和连翘并不是最先开花的植物,有些花因色泽暗淡,难以引起人们的关注。比如高大的白杨树,它淡褐色的像毛毛虫一样的花落了一地,它们既无味道,也无鲜亮的色彩。当春雨落下,那些灰褐色的花堆在地上像泥泞,自然而然地,人们会绕着它们走,忽略了它们也是来报春的。
当紫花地丁和二月兰开放的时候,春天开始繁盛了起来。大多数树木长出了嫩芽,柳枝随风拂动。山桃、早樱、玉兰、榆叶梅、垂丝海棠都展现出各自的娇妍。
当丁香的幽香阵阵袭来,就到了“二八月,乱穿衣”的时节。老人们还没有脱掉棉服,一些年轻人已经开始穿短袖衫了。差异总是存在的,它存在于所有的事物中。
我想起在水乡白洋淀的那些年,春节刚过就开始盼望春天了。大淀的冰层消融后,开阔的水面上是一片水气弥漫的淡灰色。某一天的清晨,芦苇突然长出了一片紫色的嫩芽,犹如一抹霞光。水中的芦苇、浮萍的嫩芽都是暗紫色的,随着天气转暖,才会一天天地变成晶莹的翠绿色。
春天,林子欣欣向荣的气象,让我们看到了生命的成长和大自然给予的爱与希望。
夏
这是林中的一片积水湖,芦苇、菖蒲、红蓼、浮萍和荷花随意地生长。粉色的荷花开得恣意放纵,随风摇曳。而白色的荷花隐在芦苇丛中,它们的花瓣矜持地抱在一起,衬着墨绿的水面,清高而淡雅。
我们坐在离湖不远的林荫下,阵阵凉风从水面上吹过来,龙井的茶香伴着我们随心所欲地闲谈,午后的光影在树荫中缓缓地移动。我想起了少年时故乡祖居边的那片湖,它在阳光下也是这样闪烁着。我眯起眼睛,从树干的缝隙望过去,在水色天光中,我仿佛走进了岁月的幽谷。
突然,有水鸟的厉声鸣叫,原来是两只陷入爱河的小在相互追逐。而后,我竟望见两只小鸟在荷叶上面对面站立着深情地亲吻。水波在轻轻地荡漾,多么像一曲舒缓的华尔兹。我用手机拍下了一组珍贵的求偶图。
白莲在静静地开着,菖蒲将宽宽的叶子垂向静寂的水面,它们同红蓼、浮萍和金黄的萱草花共同见证了暑热中这美好的一幕。
那是初夏,充满了生机的初夏,阳光、坡地、松林以及灰喜鹊,它们为我带来了一首小诗:
初夏的树林里
二月兰和紫色鸢尾还零星地开着
甬路边的白色野蔷薇开得正艳
林间空地里那一片片的
明黄色的小草花星光闪动
北方初夏的风是清爽的
树林里格外地寂静
偶尔传来布谷鸟圆润的叫声
那声音远一声近一声
让我记起了少年时
那片空蒙而寂寥的湖水
走过布满松荫的坡地
一群灰喜鹊突然在眼前飞起
飞过低矮的灌木丛
落在了不远处的洋槐林里
湖中倒影将天空和树木倒置
一朵云缓缓飘过
我坐在水边空地的椅子上
瞬间陷入了阳光的空谷
——《初夏》
鸢尾花开的时候,洋槐也开始吐出芬芳,随着风一阵阵飘来的是那种有着茉莉花茶般的香气,一种内敛的幽香,清纯,淡然,不事张扬。假还阳参明黄的小花渐渐占据了大面积的林间空地,夏至草、蒲公英、生地黄的花也在无声无息地绽放。
紫玉簪和玉春棒的叶子长得比手掌还要大了,它们在阳光下发着光。洋槐树边,金银忍冬开着一簇簇比丁香大一点儿的白色小花,它们会渐渐地变成金黄色,然后坠落。长得半人高的灌木也都开始开花了:黄色如小绒球的是棣棠花,一串串如小铃铛的是锦带花,还有单瓣的开白花和黄花的野蔷薇、开一团团白色小花的红瑞山茱萸。
马莲草开着淡紫色的瘦瘦的花,像是缩小版的紫色鸢尾。有一种开白花的香根鸢尾是少见的品种,它的叶子更宽厚,更挺直,长得更高,花朵的边缘有淡紫色的装饰条纹。在一片姹紫嫣红中,它纯洁的白是那么引人注目。
那些富丽的牡丹和芍药也开放了。
初夏的花,比早春的花有着更动人的美。
秋
秋凉因连续的雨水而至,蝉已经很少鸣叫了。我在树林中散步,发现了几种小小的野浆果。
一种像草莓的红色果子,比草莓略小,红红的,圆圆的,长在比人略高的树冠上。第一次见到,叫不上名字,就用识花软件查了一下,它有一个很好玩的名字——“四照花”。图片上,白色的花朵成片地覆盖着树冠,那应该是初夏时节的样子,每朵花都如白色的桃花一样有四片花瓣,也许这就是它叫“四照花”的原因吧。
另一种有着掌形的叶子、开白花的灌木也结了果子,它的花和叶子都有些像山楂,但它的花排列更有序,十二朵围成一圈,中间是一团淡绿的小花组成的雄蕊和雌蕊,整体看上去像一把漂亮的伞,又像一个小小的花环。它的果子可比山楂小多了,一簇簇的,红得很诱人,但不能食用。这种植物的花出现在许多古诗词中,江南的烟花三月,是它开花的时节。被写成“二月轻冰八月霜”的它,有一个美丽的名字——“天目琼花”。中国有十二生肖,西方有十二星座,总之,“十二”是一个美好而神秘的数字,有许多潜在的寓意。一圈白色的花朵围绕着珠玉般的花蕊,宋诗云:“团簇毓英玉碎圆,露稀日暖欲生烟。”在中国的文化中,它有着神赐、天成之意。
还有一种叫“紫珠”的灌木,此时也结了许多紫色的小果子,在天光下闪着晶莹的光,和它们春天盛开的紫色花朵一样美。据说这种紫色的小果子有很好的止血作用,中医总是能在大自然的形与色中发现某些秘密。日本的《源氏物语》中把美丽优雅的女性比喻成紫珠,拉丁文中直接称紫珠为“聪明的美丽的果实”。
大自然是神奇的,它给予了我们那么多美好的馈赠,而我们很多时候却忽略了它们。
冬
暮冬的雪,悠悠地飘落,有些像江南的雪,松软,潮润,不再是凛冽寒冬那种沙粒一样冻成冰碴儿的坚实的雪。这就是“瑞雪兆丰年”的瑞雪吧。
雪后的北风吹散了浮云,在阳光的照射下,天空一片湛蓝。偶有一架飞机划过,小小的机身闪着银光。当它消失在远方后,那天蓝得更是一丝杂色都没有,蓝得透彻,蓝得耀眼,让每一颗向往春天的心都想飞起来,都想融入阳光下的万物中。
雪中的树林有着别样的美。高大的杨树擎着银色的枝杈,在风中轻轻地摇曳。苍绿的松枝上还顶着雪,光裸的枝干将影子投在雪地上。透过褐色的层层枝干望去,远处的树丛灰绿、棕褐相间,成为雪中树林的背景。偶有小动物出现,在雪地上踏出一串脚印,带着弧度伸向远方,最后消失在树丛中。路边向阳的椅子显然有人坐过,积雪被拂去,落在椅子的两侧,堆在灌木的根部。迎春的枝条上开始长出米粒般大小的花蕾,它们是紫褐色的,在雪的映衬下是那样鲜亮。
一群灰喜鹊飞起,枝头上的雪尘被抖落,在阳光中折射出晶莹的光。向阳的坡地上,冰渐渐消融,几只斑鸠和麻雀在那里觅食。
沿着有人走过的小路走向密林的深处,雪在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空气润朗,雪似乎吸走了所有的声音,四周静极了。
这是冬天最后的日子,新的一年即将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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