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安的山有骨有肉,延安的河有水有油。
延安处万山峡谷之中,“三山鼎峙,二水带围”。我每次去延安,都在延安的山里流连忘返,感悟那厚厚的土层包裹着坚固的岩石,如同骨肉不分离;都到延安的河边徜徉徘徊,透视那潺潺流水的河床下面涌动着的油流,如同琴瑟共鸣。每当遇到懂得“延安的山、延安的河”的人,我禁不住伸出大拇指:“你是老延安!”
(一)
最近一次去延安,正值一个晚春。层峦叠嶂的山坡上、山谷间,野生的杜梨花开,远远望去,山里像覆盖了片片棉絮,给如岱的山脉增添了春的生机。1935年中国工农红军到达这里时,敌骑兵也随之追来,“切尾巴”战斗的指挥所就设在了平台山(今胜利山)最高峰大峁梁的一棵大杜梨树下,这山梁、这杜梨树见证了红军设下的口袋阵,见证了追击红军的敌骑兵的灭亡。
红军到达吴起镇,已是深秋,山里的杜梨子成熟了,落在地上的、仍然挂在树上的,都像一张张黑黢黢的娃儿脸,似乎在迎接红军的到来。不能不说,本是贫瘠的地区,一下子来了那么多人吃饭,只靠打土豪,地主家也没那么多余粮了。这甘甜多汁的杜梨子即成了暂时的粮食补充,既当红军的水果又是干粮。延安山里的杜梨子啊,你是营养过红军的佳品!
红军刚到那会儿,延安哪有那么多窑洞可住?但当时山里的野狼多,山岗上、山石间,狼洞狼窝不少,野狼泛滥成灾、祸害百姓,成当地一患。有的小窑洞旁边就是狼洞,有的红军首长和战士干脆就住在比较大的狼洞中,厚厚的土层包裹着的石缝洞里,给那个冬季里初到的主人一丝温暖。红军还使用套狼圈套狼,狼肉可以吃,狼皮做褥子,野狼成了红军打打牙祭、改善生活条件的来源。
延安的山,更是红军的“卫队”。正是借着山势的护卫,中央红军在“切尾巴”战斗后,相继取得直罗镇等战役的胜利,才使中央红军真正成了延安山脉的主人。
延安的山里,几乎无所不产,但就是不产黄金。黄金是当时陕甘宁边区与外界进行物资交换的重要储备,非常紧缺。国民党反动派企图通过经济封锁困死这些延安人。毛泽东说,最大的一次困难是在1940年和1941年,国民党的两次反共磨擦,都在这一时期。“我们曾经弄到几乎没有衣穿,没有油吃,没有纸,没有菜,战士没有鞋袜,工作人员在冬天没有被盖。”美国记者埃德加·斯诺在延安看到毛泽东穿打补丁的衣服,朱德穿着用敌人的降落伞制成的外套,林伯渠戴着用绳子缠着一条腿的眼镜。为解决延安的经济困难,满足共产党的抗战急需,各地开辟渠道踊跃支援延安。山东招远的山里盛产黄金,但七七事变后金矿沦陷于日军之手。中共胶东特委组织虎口夺金,组织矿工用烂石偷换金矿石,或将金矿石在井下砸碎带出来,并布置武装力量伏击日军的运矿车,把这些金矿石秘密运到中共控制的炼金厂。将成品金送往延安,要穿越敌人的多道封锁线,为过盘查关,化装的八路军战士每人每次只在衣袋里装十两左右的散金,就这样抗战期间山东招远山里的大量黄金运到延安,弥补了延安山里的缺憾。当时有民谣说,延安山里有,山里没有各地凑。
(二)
站在宝塔山上,俯瞰山下的河底,半是水流,半是沙洲,可以想见丰水期的澎湃势头。河道分流交汇,像在这里打起了巨大的“蝴蝶结”,如今被当地的讲解员巧喻为“工农兵三结合”。延安的河,往往不是独流,而是蜿蜒交汇地流淌。在直罗镇,葫芦河沿镇北由西向东流过,镇东川子河由南向北与葫芦河交汇,当年的直罗镇战役,红军也是巧妙利用了这里的河流地利。在宝塔山下,当今横跨两条河道的大桥,恰似蝴蝶结上一条庄严的彩带。这河,可谓聚收山川之膏泽,吸纳天地之灵气。
从大桥处沿河而行,或是潺潺之水,或是静流之湾。河滩处、河岸边陆续有采油机映入眼帘,它们像矗立在河边的哨兵,频繁地点头,昼夜不停。据工作人员介绍,这里采油始自清朝末期,早在1907年就打成了中国陆上第一口油井;更神奇的是,这里的石油采上来就是稀薄液体状的,真可谓油流,经过去水分、过滤等简单工序,可不经过现代炼油的催化裂化工序,即可给普通的拖拉机等机器加油。我们可以想见,在延安的13年里,特别是抗日战争时期,产自河底的石油经过粗加工处理,即用到了急需的前线,用到了延安后方简易的工作机器中,甚至用到了毛泽东夜晚撰写《论持久战》的照明灯盏中。延安的窑洞啊,如果没有这河里的油流,哪有星星点点的光亮呢。其实,我们党在革命的征程上一向重视利用矿产资源解决经济问题。早在瑞金时期,苏区政府就利用赣南的丰富钨矿资源,为日常运转和此后的反“围剿”斗争积淀了一部分经济实力,据史料记载,从1932年到1934年10月红军长征前,按当时的货币,苏区政府钨砂输出贸易总计积累了620万元的经费。
如今产自延安河底的石油,已是延长油田的重要来源,是延安地区的一大经济支柱,这家石油公司在陕西省的工业企业中首屈一指。100多年来延安的河里流动着的是水,流出来的是油。
(三)
延安的山河间,成就了陕甘革命根据地。陕甘根据地为党中央和各路红军长征提供了落脚点,为全民族抗日战争爆发后由红军改编的八路军主力奔赴抗日前线提供了出发点。红军的到来,也救了当时已极度艰难的陕甘根据地。在延安一直流传着这样的歌谣:南梁堡子大梢山,陕甘交界两不管。刘志丹他们看得远,带领人民上梢山,扫清土匪和民团,占据梢山扎营盘。陕北高原山连山,山连山来水连水,斗倒地主分田产,陕北高原红了天。
延安的山、延安的河,也是我们党军事力量的练兵场。自延安之后,进山还是那虎、遇河已不再受阻,在革命道路上,不断从胜利走向胜利。
今天,延安的山、延安的河,还成就了延安的诸多土特产,小米、红枣、核桃、荞面等都名彰全国。其中,在延安的山地里,用延安的河水浇灌出的小米颗粒浑圆、晶莹湛亮,米油丰富,久贮不变。我每次去延安,都特意带回一袋小米,熬成的小米粥香飘四溢,一进楼道就能闻见那醇厚诱人的米香味。小米粥凉过后就成了筋筋弹弹的一坨,香味才收敛起来。母亲生前教我,下顿饭时直接把冷水加到粥坨的上面,小火慢热,不得搅开,锅底的热量会把这一坨粥托起,水就沿锅边流到锅底,并不煳锅,热开后又是黏糊糊一锅,延安米香又再次飘散开来。每次煮粥热粥,我就常常想,北宋时期范仲淹苦读于破庙,划粥为食、维持生计,一定还没掌握此热粥之法,而我是按母亲教导之法、用延安的山水育出的特产小米练就的啊。
延安的山、延安的河啊,让人产生对母亲般的深情,即使离去了很久很久,也切不断思念。
我敬仰这有骨有肉的山,我热恋这有水有油的河。
宋光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