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是一位读书人安放灵魂的居所。它或许面积狭小、少有客至,思想却可以在这里突破空间界限,自由延展、随意驰骋。
许多爱书人会为自己的书房取名字。“滴石斋”——第十四届全国政协副主席、国家新闻出版总署“全民阅读形象代言人”朱永新在这里度过了无数个读书写作的清晨;“夜书房”——深圳报业集团副总编辑、深圳读书月年度十大好书评选活动发起者胡洪侠将深沉的夜色与深刻的思索,融汇在这个房间;“芷兰斋”——藏书家韦力的书房在古书收藏界赫赫有名,近百个大书架上安放着不计其数的古籍善本……获得允许进入这些书房参观,无疑代表着主人对来客更大程度的信任、更深层次的认可。
朱永新、梁晓声、肖复兴、胡洪侠、韦力等百余位文史界、学术界、传媒界知名人士的书房,人民网原读书频道主编、北京金牌阅读推广人方绪晓全部拜访过,其中有不少名家是他的多年好友。热爱绘画的方绪晓,将他所看到的名家书房绘成画作。在为书房绘制“肖像”的过程中,他逐渐体悟到名家阅读的奥秘。
为迎接第28个世界读书日到来,他带着自己的体悟与读者和记者见面,讲述起名家书房中少有人知的故事。
记者:在您拜访过的这么多名家书房中,有哪些给您留下深刻印象?
方绪晓:记得我去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副会长谢冕老师家中拜访时,他说:“我的书房太乱了,脚都进不去,不能看!”我说:“不行,我一定要看!”后来趁他和别人聊天时,我偷偷溜进去,画了他的书房。没想到这幅画带给谢冕老师灵感,他专门写了一篇《乱书房记》在《中华读书报》发表。
这些年我走访了这么多名家书房,一个共同的感受是,书房里的书都非常多,看上去密密麻麻,尤其是一些专注做学问的学者书房。由于需要对所研究的主题进行海选式的书籍收集,所以在很多学者的书房,往往某一个时间段会充满与研究主题相关的书籍,一个主题的研究结束后,换了一个新的研究主题,又会有与新主题相关的书籍填充进来。在画书房的过程中,我感受到每位书房主人读书、写作与研究的独特性,这也是一种有趣的体验。
比较典型的是同心出版社原常务副总编辑谢玺璋的书房。近些年,他一直在写作《梁启超传》《张恨水传》等人物传记。我去他家拜访时,他正在为黄宗羲写传记。在书房里,他自己一点一点地把黄宗羲的年谱、大事记等,用卡片的形式记录下来。只有进入书房才能感受到,原来名家学者都是这样做学问的。这是一种很传统的做学问方式,以前的学者都是这样做的。现在有了互联网和新的搜索手段,但是我觉得,这种传统的做学问方式仍然十分有效,因为这么多卡片一铺开,就已经梳理形成一个清晰的脉络,在此基础上进行创作,就会非常从容。
在书房中还能看到谢玺璋老师很多很好的习惯,比如对个人日记的保存,他早年在工厂做工时写的日记,竟然都能完好地保存至今。很多学者都会对各种史料进行非常完整的保存,这令我深有感触,也是拜访名家书房带给我的全新认知。
记者:书房是读书的空间,也是藏书的空间。当阅读过的书籍在书房中累积到一定程度,许多书籍或许不再拿出来反复阅读,而是长久搁置在书架上,变成了生命中某一段时期阅读、写作或研究的记忆“珍藏”。那么,在您拜访的名家书房中,用于阅读书籍的空间与用于收藏书籍的空间,是否有着显而易见的差别呢?
方绪晓:藏书家的书房与作家、学者和普通读书人的书房完全不同,是另一种类型的书房。区别于作家、学者和普通读书人书房中的书籍主要用于阅读、研究等使用功能,藏书家的书房重在收藏,书房中的书籍多具有一定的版本价值或收藏价值。
比如藏书家韦力的书房“芷兰斋”,堪称藏书界的“天花板”,我去过很多次,每次都有崭新的体验。首先,书房的空间大到惊人的程度;其次,近10万册古籍善本,都是普通读书人平时难以接触到的。这些距今几百年甚至上千年的古籍,能够流传至今,并且集中到藏书家的书房里,可以说是一种神奇的缘分。
胡洪侠的书房也很惊人,有两三层楼高,号称“深圳最高的书房”。他也是一位藏书“狂魔”,藏书量非常大。他对某一本书收藏的深入程度,是很多人难以想象的。比如,钱钟书先生的《围城》,他收藏了上百个版本。许多书籍,他都有多个版本;内地、港台以及国外的版本,他都要穷尽收藏;作者的签名版、题跋或手札,他也都会收藏。
记者:书房传递出的信息,既包括名家阅读、写作与做研究的奥秘,也内含着主人生活意趣、价值取向、人生追求等方面的秘密。在您多年遍访名家书房的过程中,是否也体会到了书房主人不同的生活趣味、独特个性或价值追求呢?
方绪晓:华东师范大学中国现代文学资料与研究中心原主任陈子善先生的书房,是典型的学者型书房,地上满满当当的书籍非常惊人,我们只有侧着身体才能够挤进去,但是他喜欢养猫,是一名“猫奴”,他家中的猫就很享受这样的环境,在书中钻来钻去就像捉迷藏。我把他的猫也绘进画中,陈子善先生观看后给我留言,认为我把他家里的猫画小了。他的留言特别生动,这些细节也为我的画增添了别样的趣味。
茅盾文学奖得主、《人世间》作者梁晓声教授的书房也很值得一提。他的家人都住在北京市区,他与家中的小狗住在郊区,他独自在那里写作。他是一个特别可爱的人,书桌上除了插着很多削好的铅笔,摞着一摞A4白纸、一摞手稿之外,什么都没有。他用铅笔在纸上一个字一个字地写,手还稍微有点颤抖。我去拜访他的时候,甚至想偷走他的一张手稿,但是他的长篇作品,一张都不能少。
还有《十万个为什么》的主要作者、著名科普作家叶永烈先生,在我们这一代人的阅读生涯里有着巨大的影响力。他的书房很神奇。他购买的是楼顶别墅,楼上的天台还有游泳池,他把游泳池加上顶盖,改造成了容量巨大的书房。叶永烈先生2020年就过世了,很遗憾我没能有机会实地探访他的书房,但他也是浙江温州人,是我的老乡,所以我很想用一幅画表达对他的怀念。恰好我有一位朋友采访过他,我根据朋友发来的采访视频,一点一点捕捉他的书房格局,绘出了他的书房。
另有一幅书房绘画,缅怀的是中国社会科学院外国文学研究所学术委员李文俊先生。我在《新京报》做副刊编辑时,经常向李文俊先生约稿,原本已经约好去他的书房拜访,但是今年年初他就过世了,我根据他的家人发来的照片,绘出了他书房现在的样子。
关于名家书房的故事,几天几夜都讲不完。中国的读书人太多了,值得走访的书房也多得很。这些年来拜访名家书房、为书房绘画,带给我很大的鼓舞和启发。我想,现在只是一个开始,即使用我漫长的余生来做这件事,也永无止境。
(《人民周刊》2023年第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