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二三年,鲁迅在《娜拉走后怎样》中写道:“群众,——尤其中国的,——永远是戏剧的看客。牺牲上场,如果显得慷慨,他们就看了悲壮剧;如果显得觳觫,他们就看了滑稽剧。北京的羊肉铺前常有几个人张着嘴看剥羊,仿佛颇愉快,人的牺牲能给与他们的益处,也不过如此。而况事后走不几步,他们并这一点愉快也就忘却了”。这说的是一种“看客”心态,一百年后,公元二〇二三年的今日中国,这种现象却还始终存在着。
6月29日,苏州一男子站在楼顶欲轻生,一名大爷站在楼下,对着楼顶男子喊骂“不跳不是人”。而后轻生男子跳下,当晚不幸身亡,该大爷沈某(67岁)也被当地警察局依法行政拘留。(7月1日 央视网)
看热闹的人,自己也成了热闹。“看”与“被看”之间,并没有风景独好,而是存在着一个荒芜的精神世界。梁晓声《看客中国》中将“看客”概括为两种,一种“麻木不仁已无冲动可言”,一种“惟恐天下无乱”,“倒卖起血馒头,如同稀货贩子在鬼市兜售稀货”。无论是冷漠无情的看客,还是幸灾乐祸的看客,拥有的是一种动物的兽性的感官,拥有的一种“人吃人”的精神。他们不但不去解决矛盾,反而为矛盾的激化而奔走相告。
触犯到法律红线的“看客”可以用道德谴责、法律惩治,但是那些藏在阴影中的更多“看客”又该如何治疗呢?法律固然重要,法律的存在可以为社会规范和道德价值提供保障,法律的严惩可以起到威慑作用,警示公众不能参与或助长这种“看客”行为。但法律也不可能面面俱到,只是尽可能将那些触碰到法律红线的“看客”收入法网之中。只要生长“看客”的土壤始终存在,那么“看客”就会有如韭菜般一茬一茬地生长。
治疗“看客”在于治疗国民之“愚”,治疗国民之“愚”在于国民教育。“凡是愚弱的国民,即使体格如何健全,如何茁壮,也只能做毫无意义的示众的材料和看客,病死多少是不必以为不幸的。所以我们的第一要著,是在改变他们的精神,而善于改变精神的是,我那时以为当然要推文艺,于是想提倡文艺运动了”,这是鲁迅写在《呐喊·自序》中的。如果说法律是割除“看客韭菜”的镰刀,那么教育就是改变“看客土壤”的农药,是改善国民精神世界的慢效药。
在一切互联的环境下,“看客”不仅没有消失,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刘学州、“粉发女孩”、武汉“校内碾压致死”男童母亲……他们的悲剧犹在眼前。网络时代的一些新的“看客”,自认为是福尔摩斯,仿佛拥有上帝视角,将人肉、“键盘侠”的本领用到了受害者的身上。其中还有一些表演正义的“看客”,由名而利,吃着新时代的“血馒头”,这样的“看客”较之冷漠无情、麻木不仁的传统“看客”还要冷血。就比如男童母亲一事件中,百万粉丝大V“鄂有正能量”非但没有安慰受害者,反而化身“鄂有恶能量”,质疑男童母亲只是想要“多要点赔偿”而闹事。其中还有与其一起网暴的公众号,在网暴受害者之后,又来表演正义指责网暴者。相较之下,“袖手旁观”竟也可成为一种美德。
对于“看客”,谴责是不够的,法律也是不够的。在网暴者被禁言、被惩治之后,众人发表一番感言之后,往往又是“一地鸡毛”。很少会有人去注意在网暴之后、出头的“看客”之后,去帮助那些受到“看客”心态影响的个体重新树立正确的价值观和行为准则。我们都是中国人,“中国人不骗人”。在“看”与“被看”之间,没有一个人能够袖手旁观,没有一个人能够置身事外。
教育,教“愚”。“愚”是在于精神性上的,而不是在于知识性上的。中国人之间没有“看客”与“被看”的区别,没有人天生就是“看客”。所以我们的教育坚持“立德树人”的根本任务,把精神与德行摆在知识的前面。我们的语文教材把鲁迅的文章作为重中之重,对“看客”心态的危害进行深入解读,并引导学生认识到这种心态对个人和社会的负面影响。
消除“看客后遗症”需要法律,需要《刑法》,需要《民法典》,更需要法律和教育两者共同发力,需要全中国同胞们的努力和包容。一个更加包容的社会,一个能给予受到“看客后遗症”影响的个体自我改变的机会的社会,这样的社会,“看客”势必会越来越少。
(吴昆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