喋血猴儿山 长城永不倒

编者按：2022年是建军95周年。为展现人民军队英雄风采，本刊陆续刊发军史题材纪实文学作品《百面战旗红》。这部作品由罗援领衔主编、叶征担任总策划、李玲负责召集团队创作，创意源于参加新中国70年大阅兵的百面战旗方队，讲述每一面战旗背后的动人故事，彰显每一面战旗蕴含的血性军魂，昭示了一支有精神、有灵魂的军队必定战无不胜！本期刊发第十五篇文章，执笔人为樊玉莲、叶征。

荣誉战旗名称：长城中队

授旗时间：1944年4月

授旗时战斗序列：八路军晋察冀军区平北军分区40团1营2连

授旗领导机关：晋察冀军区

授旗前后主要战斗序列沿革：1940年1月，隶属于平北游击大队；1942年2月，整编为晋察冀军区平北军分区第40团1营2连；1945年10月，改编为晋察冀军区冀察纵队8旅23团1营2连；1946年6月，调归晋察冀野战军第2纵队4旅，改称12团1营2连；1948年11月，改称华北野战军第8纵队22旅66团1营2连；1949年1月，改编为第65军193师579团1营2连；1949年4月，随第65军调归第一野战军建制；1951年2月，随第65军入朝参战；1953年10月，从朝鲜回国一直驻防张家口；1985年，改编为第65集团军193师579团1营2连；2013年摩步193师拆分为轻机步193旅和机步194旅，2017年轻机步193旅编为陆军第83集团军合成193旅；现为第81集团军某合成旅装步2连。

战旗精神：敢啃硬骨头、敢闯最前沿、敢打最恶仗

河北宣化东北30公里处，有座风景独特的猴儿山，山上蹲坐的石猴与横卧山巅的古长城相守相望，引得游人无数。但很少有人知道，78年前春季的一天，这里曾是炮火连天的抗日战场。石猴无言，记下了一个惊心动魄的战斗故事。

1944年，抗日战争进入白热化阶段。4月7日，塞外乍暖还寒，察哈尔“龙崇宣”抗日民主联合县县委50余人在黑土沟开会，研究部署对日伪军展开春季“樱花节”攻势、扩大抗日根据地等重要事宜。三天的会议进行到两天时，会址转移至葛峪堡，被汉奸地主告了密。日伪军如获至宝，立即出动700余人，由雉野雄三少将亲自指挥，分三路向葛峪堡快速扑来。东南路是龙关、赵川、大营盘的300多日伪军；西南路是宣化、常峪口的200多日伪军；北路是崇礼100多伪蒙疆军和骑兵队。另有一些汉奸、特务队人员随雉野雄三行动。日军这回显然胃口不小，拉开了将当地抗日力量一网打尽的架势。

危急时刻，担负警卫任务的八路军晋察冀军区40团2连（当地称县大队1中队）挺身抗敌。虽敌众我寡，并无胜算，但他们毫不畏惧，为掩护参会人员安全转移，在猴儿山长城脚下，与日伪军展开了一场殊死搏斗。

背靠长城，置之死地而后生

4月9日晚，面对来势汹汹的日伪敌军，2连党支部紧急碰头分析形势。我方只有两个排，一个机枪班和一个侦察班，加上参会的地方干部，总共不到120人，而敌人六七倍于我，且装备精良。在力量相差悬殊的情况下，如何保证与会人员安全转移？大家群策群力，形成了两套方案：一个是立即前往霍家洼，把开会人员从谷嘴子向北转移，力争快速摆脱敌人；另一个是如遇不测情况，就一不做二不休直接上猴儿山，抢占有利地形，居高临下，与敌决一死战，再待机突围。

兵贵神速，说动就动，2连连夜掩护地方干部撤离葛峪堡，经大营盘转移到了霍家洼。准备过长城时，果然发现敌已先至，从谷嘴子向北撤退的路被截断。于是，2连被迫实施第二方案，主动上了猴儿山，迅速抢占重要制高点。

猴儿山位于宣化县和崇礼县的交界处，山脚下分布着宣化县的葛峪堡、据兵堡、大营盘、常峪口村，以及崇礼县的前沟、谷嘴子、大松沟、黑土沟村。从据兵、大营这些地名上看，这里历来是兵家相争之地。不久前，爱国将领冯玉祥的部队也在这里抗击过日寇。

拂晓前，2连连长谢瑞带1排和机枪班占领了猴儿山主峰，准备抗击主攻的敌人。其中，8班和9班位于主峰东南，7班前出到作为警戒阵地的1784.9高地。指导员王建书带3排占领了中峰，准备抗击助攻的敌人。侦察班和县区干部占领了西峰，准备策应主峰和西峰作战。

部署完毕，万籁俱寂，寒气袭人，借着山顶飘落的雪花泛起的微光，谢连长对这个即将成为战场的山巅四下眺望。主峰上黑黝黝东西走向的是古长城，西侧、南侧是千仞崖壁，北面山叠林密，东面地势较缓，半坡有个烽火墩台，周边有些凸起的高地。“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他满意地点了点头。

指导员王建书抓紧时机进行战前动员，严肃地告诉大家：“我们上了猴儿山，再无路可退，人在阵地在，全连共存亡，死也要保卫县区干部安全，坚持到黄昏就是胜利。”指导员视死如归的话语振奋了大家，2连所有人都严阵以待，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县委书记王一心、县长王煌文果断决定烧毁文件，带领区县干部和2连战士一起与日寇决一死战。

天刚蒙蒙亮，7班1784.9高地警戒阵地前就影影绰绰地冒出了50多名敌人，在老鬼子雉野雄三的督战下，恶狼般地冲了过来。当距7班阵地只剩40余米时，2连突然以急促火力给予迎头痛击，当即打死打伤了十几个敌人，其余鬼子嗷嗷乱叫地缩了回去。

未隔多久，200多日伪军在密集火力掩护下，沿着长城北侧1784.9高地、1551.3高地，第二次向2连阵地发起冲击。由于刚才吃了亏，敌人这回显得小心翼翼。

连长谢瑞还是把敌人放到了近前，然后大喊一声：“打！”又是一顿集火猛揍，再次干翻了十几个敌人。

但这回敌人也是憋足了劲，依仗人多装备好，不仅没有后撤，反而一次又一次地冲击2连阵地，顿时阵前险象环生。

1排排长鲁珍凭借丰富的作战经验，机动灵活，敌人攻到哪个班的前沿，他就冲到哪个班阵地去指挥，多次化险为夷，战士士气大振。

最危险的地段一直在1784.9高地，7班依托警戒阵地，力战群敌，在8班和9班机枪火力支援下，激战半小时，像钉子一样钉在高地上。敌无计可施，终又狼狈退了回去。

随后，敌人组织的多次冲击，皆被2连官兵击溃，我方战斗力不但不减，还越战越强。地方参会干部和县武工队也同仇敌忾，积极参与战场救护和收集敌人武器弹药。

本想“偷把鸡”的“日本狐狸”，未曾想遇到了如此沉着果敢的“中国猎人”，士气顿挫。接下来，连续几小时双方偃旗息鼓，战斗进入僵持状态。山上，2连坚如峰仞磐石；山下，敌人急似热锅蚂蚁。

利用这个间隙，连长谢瑞与指导员王建书仔细分析了战斗过程，发现敌人的主攻方向一直在7班的1784.9高地正面，遂抓紧调整部署，把连主要兵力预置在7班阵地后侧一线，修固工事，待机歼敌。同时，及时宣传了7班机智果断、近战杀敌的战斗事迹，激励全连树立宁死不退、绝地反击的必胜信心。

“咱八路军就是要把猴儿山这个战术上的绝地，变成鬼子的战争坟地。”指导员王建书抓住时机动员说。经过3个多小时的较量，2连上下树立了必死的决心，心里反而更有底了。

鏖战长城，击败日寇获殊荣

4月10日12时许，张家口方向的日军乘着卡车，携着山炮，沿常峪口、沙坡接踵而来。原来，鬼子是在缓兵待援，援军一到，刚被打蔫的敌人顿时又来了精神。

14时左右，日寇先是向我猴儿山阵地炮击了10多分钟，硝烟一次次淹没了2连阵地，各阵位都有些伤亡。

爆炸还产生了炽热的气浪，山上的皑皑白雪先是变红，后又融化，早年冯玉祥部队抗敌时挖的战壕变得泥水交加。2连战士全然不顾，站在没膝的雪水中严阵以待。

炮火延伸后，经过喘息的日伪军纠集了100多人，果然向1784.9高地7班阵地发起了新的冲击，妄图与另两股伪军实行三面夹击。

长城前，日伪军摆出一字长蛇阵，一点点地靠近，一名日寇指挥官挥舞战刀、耀武扬威的身影越来越清晰。7班还是按照谢连长放近了打的战斗要求，沉着应对，屏气藏息。

到了只剩几十米了，忽见日寇指挥官探直了身体，神气十足地驻足观望，显然是认为“土八路”都被炸光了。7班班长邹凤林眼疾手快，就地蹦起，只听“啪”的一枪，日军指挥官仰面朝天，重重摔倒。乘敌慌乱之际，7班阵前出击，打得敌人抱头鼠窜。

突然，几发炮弹呼啸而来，冲在前面的邹凤林被爆炸的气浪掀翻了几个跟头，右臂受了伤，不能活动，右侧脑盖骨被弹片打得脑膜都暴露了。凭着钢铁般的战斗意志，邹凤林仍用左臂连投了16颗手榴弹。后来，他已经说不出话来，昏迷前还用手比画着指挥，鼓励大家勇敢战斗。

杀红了眼的2连官兵前赴后继。被大家称作“小老虎”的战士李玲，顾不上帽子被子弹打穿，棉衣被炮弹炸开花，奋不顾身地扑向敌人。在他面前，日伪军死伤一片。副排长王景润负了伤，将伤口简单包扎一下，继续指挥战斗。

预置在侧后的兵力这时也派上了用场。连长谢瑞集中步枪、轻机枪和掷弹筒，组成火力队，放起排子炮，随着震天动地的爆炸声响彻山谷，鬼子伪军一倒就是七八个，伤亡惨重。

敌人的攻击就这样一次又一次以炮击开始，以溃败告终，来了退，退了来，却始终无法突破长城脚下我英雄2连的钢铁防线，在长城面前丢弃了一堆又一堆披着黄皮、狰狞走形的尸体。

17时，黄昏将至。久攻不下、气急败坏的老鬼子雉野雄三，料想天黑后仗更难打，回去也没有颜面，最后一次动用了所有的兵力，在猛烈炮火掩护下，同时从三面向2连阵地发起第19次孤注一掷的冲击。

只见日寇汉奸们甩掉棉衣，穿着单褂，顶着钢盔，端着刺刀，漫山遍野，嗷嗷嚎叫地冲了过来，一副决一死战的架势，眼看就要短兵相接了。

英雄的2连官兵，尽管已经连续一天多没吃没喝没睡，在子弹所剩无几、极度疲劳的情况下，心如铁，志如钢，乘敌立足未稳之际，抓住战机，在县武工队的协同配合下，吹起冲锋号，组织反突击，展开肉搏，直杀得敌人丢盔卸甲，尸横遍野，惨叫不绝，不得不又停止了攻击行动。

2连就像屹立不倒的猴儿山长城一样，任枪炮声撞到城墙上久久回荡，却始终不让日寇逾越阵地一步。

大地余晖散尽，群山夜幕降临，猴儿山长城渐渐隐入巨大的暗影中，这让凶残的雉野雄三感到了无比的压抑和恐慌，手握几倍于对手的重兵，却打不过百来个“土八路”，既丢人，又无计可施，若再夜战，必将更加不利。于是他恼羞成怒，大骂告密的汉奸乡长“情报大大的不准，八路大大的多，八格牙路死啦死啦地”，一枪打死汉奸。

利用夜幕中敌人进退两难之机，2连主力掩护着县区干部先从西山坡撤了下去。当敌人再次摸上来的时候，阵地只剩下担负后卫任务的王指导员等4人了。四勇士沉着冷静，一阵猛打，再次让敌人胆战心寒、踌躇不前。

见敌不知虚实，躲入暗中。王指导员也不恋战，带着其他3人机智地沿着中锋南面的悬崖滑下了沟底。所幸除了擦伤外并无大碍，很快就追上了突围的队伍。

这次猴儿山战斗，英雄的2连苦战12个小时，以杜常和、于占元、戴成名、李迁、李连山、侯常义、王怀7名勇士牺牲，21人负伤的代价，连续击退了敌人19次疯狂攻击，击毙日军指挥官1人，歼敌170余人，不仅胜利完成了掩护县区参会干部安全转移的任务，还狠狠打击了日寇的嚣张气焰，极大鼓舞了察哈尔地区民众的抗战意志，坚定了必胜信心。

战斗结束后，40团2连被晋察冀军区授予了“英雄长城中队”荣誉称号，军区首长亲自为奖旗题写了“长城中队”四个大字。2连7班荣立大功一次，连长谢瑞、排长鲁珍、班长邹凤林荣立特等功，指导员王建书受到通令嘉奖。

冀中军区司令员杨成武特别肯定了2连绝地抗击的战斗意志，亲自为战斗中牺牲的七勇士纪念碑手书了“猴儿山英雄七烈士”。

延安新华广播电台还专门播报了“长城中队”猴儿山以少胜多的战斗事迹。

化作长城，强军路上立新功

万里长城，犹如一条巨龙横亘于祖国的北疆，盘旋起伏于群山之巅，是中华民族的精神图腾和力量象征。将人民军队誉为长城，体现了党和国家的倚重、人民的信赖。在我军建制单位中，能够拥有长城称号，是何等的荣光！

“英雄长城中队”从战争年代到新时代强军兴军，一路走来，屹立不倒，靠的是什么？

一个是靠连队党支部坚强的战斗堡垒作用。2连党支部每逢决策必先统一思想，然后统一行动，把听党指挥、不迷航、敢担当，作为最高行为准则，时刻准备为党和人民利益牺牲一切。

猴儿山战斗中，战前，紧急关头党支部沉着冷静，正确判断形势，灵活应对，作出了抢占猴儿山有利地形、与敌对抗的正确抉择，为战斗胜利打下了坚实基础。战中，支部成员处处身先士卒，冲锋在前，撤退在后，并利用战斗间隙及时分析敌人强弱点，调整力量，宣传典型，鼓舞士气，从气势上振奋了自己、压倒了敌人，体现了血脉里流淌的党性基因。战后，“长城中队”始终不忘初心、牢记使命，不断加强和巩固支部各项建设。

新中国成立以来，2连党支部先后被中组部表彰为“全国创先争优先进基层党组织”，团支部被共青团中央表彰为“全国五四红旗团支部”，连队被解放军总部表彰为“全军基层文化建设先进单位”“全军学雷锋先进单位”，被原北京军区树为“基层文化建设的一面红旗”，其开展群众性文化活动的经验在全军推广。

另一个是靠连队战斗作风的长期养成和不断传承。敢啃硬骨头、敢闯最前沿、敢打最恶仗的“三敢”精神，是英雄2连代代相传的看家本领。

2连起源于1940年组建的平北游击大队，一直在敌后神出鬼没，连续击破了日伪军多次“围剿”和“扫荡”。长期与敌浴血奋战的磨砺，使其形成了大无畏的作战风格，尤其是擅长近战，敢于刺刀见红。

1942年2月，2连整编为正规部队后，转战长城内外，攻坚拔点，围敌打援，奇袭伏击，英勇战斗，屡建奇功。

猴儿山战斗中，2连“三敢”精神发挥得淋漓尽致。敌人多，不怕！敌人装备好，不怕！我军无路可退，还是不怕！就怕任务完成不好，所以敢把敌人放到跟前打，敢和鬼子拼胆量、拼精神、拼刺刀。

最能说明问题的是，“长城中队”有个传家宝，一直珍藏在连队荣誉室里。这是一把黄铜军号，是曾在猴儿山让日本鬼子听了闻声丧胆、在解放战场让反动派听了溃不成军、在朝鲜战场让美国佬听了后悔今生的旧军号，已经成为2连无坚不摧战斗精神的物化象征。每当战士们看到这军号，听到这号声，眼前就会浮现出历史的豪迈、今天的责任、明日的辉煌，就会号声不停，冲锋不止。

新中国成立以来，在“长城中队”战斗精神的激励下，2连先后荣立集体一等功1次、集体二等功12次、集体三等功17次，4次被原北京军区授予荣誉称号。

如今，“长城中队”这支在长城脚下淬过火、在革命熔炉炼成钢的英雄连队，已成为我军这座伟大长城的一个无愧缩影和一块坚固基石。

“长城”万里长，根基在连队。

（《人民周刊》2022年第1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