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多数人熟知焦裕禄作为兰考县委书记的感人故事,却未必知晓他此前在洛阳矿山机器厂数年工作的事迹同样催人泪下。人民日报出版社即将出版《传承》一书,重现焦裕禄这一时期的光辉业绩,现摘录发表。
终于迎来了这一天!终于盼到了这一刻!
1958年初,新中国第一台直径 2.5米双筒提升机决定在洛阳矿山机器厂一金工车间试生产。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初期,中国的钢铁产量只有15.8万吨,不到当时世界钢铁年总产量的0.1%;煤炭产量仅0.32亿吨;原油产量仅12万吨,90%以上石油产品依靠进口。中国的煤炭业要从战争的重创中恢复过来,并且踏上全面、协调的高速发展轨道,作为联系地面和井下的“咽喉”,矿井提升设备担负着沿井筒提升煤炭、矸石和升降人员的任务,研制极为迫切,也至关重要。
你(焦裕禄——本刊注)在动员大会上对工人们说:“我们生产的不仅是提升机,而且是6亿人民的志气,是新中国工人阶级的气概!”
你的话音如同一记重锤击响了无数个鼓点,一种特有的共鸣,在车间上空久久回荡。
你深情地说,能够参加新中国第一台直径2.5米双筒提升机的制造是我们每一位职工的幸运,我们要坚定为民族争气、为工人阶级争气的信念,发挥自己的主观能动性,争取早日生产出国家急需的提升机产品。
“为民族争气、为工人阶级争气就是我们的口号。”你问大家,“记住我们的口号了吗?”
“记——住——了——”
耳畔一阵雷鸣。
工人们听了你的动员,摩拳擦掌,能为新中国生产自己的提升机贡献力量,人人心中都充满了自豪感。
你用解剖麻雀的方法,和技术人员、老工人一起,对整台机器上千个零件一一熟悉,从图纸资料、工艺规程,到工具准备、材料准备、外协作件准备,一丝不苟,连一个小螺丝钉都不放过。你用了几个夜晚,将提升机上关键零件、加工方法、所用工具,都一一画在了本子上,并密密麻麻地写了许多说明,做了很多记号。
2.5米提升机投入生产以后,从毛坯加工到装配,都存在很多技术难题。你组织干部、技术员和工人组成“三结合小组”,分析研究攻关。
减速器上的被动轮,是由齿轮轴与齿轮组合而成的。按照苏联图纸规定,要把齿轮内孔加热,使孔扩张后装入齿轮轴,这种加热装配方法叫“烘装”。但是,图纸没说明烘装的具体办法,你就请教苏联装配专家。由苏联专家指挥,你们用半天多的时间用砖垒了一个简易炉子,把大齿轮架在炉子上面,用焦炭加热齿轮内孔,加热到一定时间,把炉子拆掉,再把轴装入齿轮孔内,第一个齿轮轴就这样装完了。
使用这种方法,人人看见都想笑,因为轴与孔的装配,一台减速器就有六道工序,各种规格都不同,装一个垒一个炉子那怎么能行?
当时人们对苏联专家都很恭敬,有意见不敢提。于是,有工人找车间技术组组长初玉玺,他很支持工人,对苏联专家的办法直摇头,但也不敢正面提。工人提出直接用木柴加热不支炉子,初玉玺说要请示焦主任。你答复,只要多快好省就尽管干,但要避开苏联专家晚上干。
第一次在夜间烘装齿轮时,工人把大齿轮用三点支平,用木柴加热内孔,由于没经验,当齿轮轴下到1米时,就再也下不去了。出这么大的事故,工人都很害怕。你告诉大家不要紧,分析一下再说。
最终分析原因是内孔受热不均匀,导致孔上端扩张大、下端扩张小,形成了上大下小,所以齿轮轴下到1米就下不去了。针对这情况,改用尺棒代替千分尺,解决了因工件太热人不好靠近测量尺寸的问题,再就是,要注意工件的上下受热均匀。
你又指示制作专用吊具,使吊装省劲又安全。以后烘装各种齿轮都用这种办法,一直沿用了好几年。
提升机上有一种叫轴瓦的零件,按工艺规定,这种轴瓦上要浇注一层“巴氏合金”,可是使用手工浇注时连续几次都没能成功,不是出现气孔,就是黏合不牢,出了不少废品。这不但浪费了许多贵重的钨金,而且直接影响了试制提升机任务的完成。
一个技术员说:“我们在外国实习时,这样大的轴瓦,他们也用手工浇注,质量也是马马虎虎的,咱们还能有什么办法!”
你说:“这是我们厂试制的第一台大型提升机,我们交给国家的产品,一定要达到高质量标准,绝对不能凑合!”
你找到装配工段的工段长于盛华和技术员陈继光等人,鼓励他们想办法突破这项难关。
于盛华等人想了很久,提出了离心浇注的方案。试验时需要一台机床来测定转数,当时车间里管设备的人担心把机床弄坏了,不让他们使用。你知道后,马上决定给他们腾出一台机床。
在浇注机试验时,连续失败了几次,每次失败后,你就和于盛华、陈继光等人一起找失败的原因。在你的大力支持下,离心浇注机浇注出合格的轴瓦,不仅突破了生产中的关键瓶颈,而且为以后的批量生产奠定了基础。
你对这件事总结说:“作为一个领导,必须善于支持新生事物。办工业要走自力更生的道路,而领导更应该站在自力更生道路的最前沿。”
天车在空中忙碌地行驶,发出隆隆的声响;车床、铣床、钻床的轰鸣声,电动机得意扬扬的欢唱声以及钢铁的碰撞声,好像在演奏高亢激昂的交响乐。
一金工车间主任办公室里,你正在看苏联工艺专家编制的一金工工艺。
青年工人小孟跑到办公室:“焦主任,5米立车上的车刀质量有问题,这个班没下来就打了4把。”
你二话没说:“走,到车间看看。”
小孟爬上立车,全神贯注地开车床,你一边用铁钩子清理铁屑,递送必要的工具、量具,一边观察着车刀的切削情形。
不一会儿,只见刀杆开始来回抖动起来,随之发出轻声的呻吟,刀杆越抖越厉害,呻吟声变成呜呜的间断声。“咔嚓”一声,车刀折断了。
小孟满头大汗,焦急地对你说:“焦主任,这刀的角度有问题!”
你把折断的车刀拿在手上反复观察,决定去找苏联专家。
来洛支援我国“一五”期间重点工程建设的苏联专家就住在洛河畔的红色大楼。
“我是矿山机器厂一金工车间主任焦裕禄,我有事要找负责一金工工艺的专家茹拉鲁廖夫。”
卫兵打通电话后说:“你去吧,红楼第一个门口,有个翻译接你。”
进去后,你对身边的翻译说:“你告诉他,5米立车上加工的大齿轮圈刀具损坏严重,严重影响了生产进度,请他去看看,给想一些解决的办法。”
茹拉鲁廖夫慢慢抬起头,操着一口生硬的中国话说:“我已经盖(看)过了,加工很正常……你们真(中)国人刚干工业……能干成这样,就很不简单了。”
你焦急地说:“这样干下去,我们3个月出产提升机的计划就要落空了。”
茹拉鲁廖夫听翻译说了一遍后,放声大笑几声,笑完又摆出一副严肃的面孔说:“主任同志,3个月就要出产提升机,在我们苏联也不容易达到,何况你们刚刚建工厂。”
次日早上8点,你一进车间,小孟就兴奋地在门口截住你说:“昨天下午吕师傅帮我将刀头角度改动了一下,又好使又好用,加工一个齿轮圈,从 16小时缩短到10小时,活儿干下来,车刀不怎么磨损。”
听了小孟的话,你急忙走到5米立车跟前:“你开车试一试!”
小孟试完停车,将车刀卸下递给你,你双手接过车刀,又叫了几个有经验的老师傅与技术员和吕师傅来一金工车间,集中到5米立车跟前,分析比较两种车刀操作。
你扬起新车刀说:“这是咱们工人改出的新刀,大伙都看了,我不能说这新刀就好得没一点儿缺点,但它明显优于进口的老刀。不妨咱们就在这把改进刀的基础上,想想办法,动动脑筋,再进一步改进。从今儿个起,咱们用一周时间,拿出一个更加完美的新刀固定下来,这就是一金工车间投入生产后研发的第一项技术!”
两天后,工人们改进了新屑槽,加宽了负切屑刀。车床试验结果,效率又有了进一步的提高,加工一个大齿轮圈,只用6小时。
最执着的追求,始自信念;最恢宏的书写,源于精神。
在制造2.5米提升机的日子里,你日夜领着大家攻难关,吃住都在厂里,连续50多天没回过家。
你是三军主帅啊!
这里有谋略——运筹帷幄,决战千里;
这里有布阵——各司其职,各负其责;
这里有进攻——斩关夺隘,冲锋陷阵。
整个车间激情昂扬,在争分夺秒中迎接胜利的曙光。
为了赶工期,车间的干部、工人们都是晚上12点下班,天一亮就开始工作。夏天,早晨5点天就亮了,大家休息的时间很少。而你则每天在深夜下班后,主持召开30分钟至1小时的生产例会:一是总结当天的情况,二是部署第二天的生产任务。有时会开得时间长,开完都凌晨一两点了,你就在用车间装箱板钉成的长条板凳上一躺,盖上棉大衣眯一觉。
细心的人们发现,在会战2.5米双筒提升机的日子里,你有50多个凌晨,都是在这个长条板凳上度过的。
王有益是提升机的设计者,在生产最紧张的时候,他和你一起睡板凳。
忙完了一天的工作,王有益环顾车间,看遍了周围也没发现一个能睡觉的地方。你指着二楼走廊里的大板凳对他说:“小王,晚上就在这上面将就将就吧。”
王有益躺下去,又窄又硬的凳子面硌得后背很不舒服,怎么也睡不着。你教他睡长板凳的“窍门”:“侧着身子躺,把腿蜷着。”
第二天一早,睡了板凳的王有益腰酸背痛。
“我睡了几天大板凳就受不了,老焦连续50多天,他是怎么熬的啊……”王有益感叹地说。
曾伴你度过50多个深夜的那条长条凳,静静地陈列在河南博物院,真实地记录着你在工厂的生活。
岁月褪去了长条凳的色泽,却洗不去人们对其主人的追念;病魔夺走了一个共产党人的生命,却磨不灭激荡在你血液里的英雄气概和奋斗精神。
那时,你有严重的胃病,经常疼得直不起腰来。可你从来不把自己的病放在心上,实在疼得扛不住了,就顺手从兜里掏个苏打片放到嘴里。大伙心疼你,劝你回办公室休息一会,你爽朗地说:“我扛得住。屁股和板凳结合得多了,腿就会软,人就会懒,就会和工人疏远了。”
老战友周锡禄见到你,关心地说:“老焦呀,几天不见,怎么瘦成这个样子?”你风趣地说:“瘦好嘛!瘦了可以减轻负担,走起路来方便。”
梦想像种子一样在耕耘中绽放,然后,蓬勃成一片灿烂的希望,幸福地站立在金秋。
在你的指挥带动下,一金工车间只用了3个月就制造完成新中国第一台新型2.5米双筒提升机。
试车,是令人期待的日子。
这个重要时刻,正一分一秒地向洛矿的创业者们走来。
大家紧张地盯着你,你手一挥:“开始!”
工人师傅坐在操控台上,手一合电闸,一声巨大的轰响,2.5米双筒提升机徐徐转动起来。
人群里爆发出一阵掌声。
你果断地手一挥:“重载试车,开始!”
卷筒嘎嘎响了一阵,粗大的钢丝绳绷紧、绷直。
卷筒略微震动了一下,开始把钢丝绳一寸一寸卷到滚筒上。
人群中顿时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苏联专家茹拉鲁廖夫围着提升机看了又看,嘴里不停地念叨:“奥秦哈拉绍,奥秦哈拉绍(很好,很好)!”
厂宣传科干事拎着照相机跑进车间:“大家静一静,照相啦!”
工人们哗啦一下围在提升机旁,摆姿势,做表情,都想把自己光辉的影像与新中国第一台新型2.5米双筒提升机一起嵌入镜头。
这时,技术员小陈四处看看:咦,焦主任呢?
工人们哗啦一下散了,到处找你。
你半靠在一处木盒搭成的靠椅上,头靠在后面的木箱上睡着了,手里的香烟还在燃烧,留着长长的烟灰,稍一动弹就会跌落……
(本文节选自人民日报出版社《传承》)
(《人民周刊》2022年第1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