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在高二适先生的老家是对文化人最高的称呼。自清乾嘉以来高氏家族先生代有数出,高二适先生是其中杰出的代表。
高先生一生优游于传统文化。他以书当舟,书舟载他从泰州到南京,载他从南京到重庆,载他卧听钟山、泼墨度世。先生于诗学、书学、文史哲“出入数百年,纵横数十家”,上始《易》《诗》《离骚》《史记》、诸子百家,下至唐代杜甫、刘柳、韩孟,宋朝江西诗派黄庭坚、陈师道,昼夜研读,一生耕耘。先生搯擢肝肾,一心泽古,勤校细勘,精批慎疏,每有心解,或放言或著文,纵横捭阖,通会文史哲艺,均能“取长补短,自得其环,而又超乎象外”,故常有石破天惊之论,为当世学人敬仰。
为使书法不致成绝学,“他日书家之应运而生”,年逾半百的高先生在困顿中研究章草,著就《新定急就章及考证》,使章草“焕若神明”“顿还旧观”。先生书法由章草上溯篆隶,下追“二王”、隋唐经典,再至杨凝式、宋克诸家,终成当代草书大家。先生强调不动笔墨不读书,由是他将书法回归到书斋,回归到文化的日常生活。先生书法生活化的意义在于显现了艺术生活、文化生活的本质力量——文化艺术赋予精神的自足性健全了一个完整的独立的人。
历史之所以如此丰富多彩,就因为它从来不会遗忘为它涂色的人。设若1965年的“兰亭论辩”没有高二适先生的出场,该是多么无趣,郭沫若先生该是多么孤寂,这段文化史又该是多么暗淡。毛泽东主席的“笔墨官司,有比无好”批示,是“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最好的注解,也是这场论辩的点睛之笔,让先生如深藏于宇宙深处的陨石横空出世,让“兰亭论辩”成为大合唱,而不是独角戏。人们惊诧于这颗陨石竟有如此多的文化能量,竟有如此傲视群雄的气概。先生“素不乐随人俯仰计”的人格操守,严谨独立的学术精神,既是魏晋风骨的唤醒,也是当代学人的风标。《兰亭序》隐藏于幽深的历史,“兰亭论辩”与历史共签协议:兰亭学登台,高二适先生始终在场。
高先生的言行始终与国家、民族、文化同呼吸共成长,他昭示我们,在当下共建文化强国的时代召唤中,作为文艺工作者,理应像高先生那样与古为徒、慎独行远、不忘初心,做文化的守护者、筑梦者。(吴为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