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哈密瓜的“出疆路”

阿地力江·阿卜杜力的冷藏车开到了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农六师105团的哈密瓜地里，等待装车。　

周杭　摄

哈密瓜从新疆独有到如今遍布全国，不过四十载，现代物流与供应链的快速发展，让这一曾经的“皇家贡品”大量涌入玉门关，彻底告别了“出疆难”的尴尬。目前，哈密瓜在全国多地“生根发芽”，真正成了广受消费者青睐的平价水果。

过去四十年里，新疆哈密瓜产业经历了怎样的变迁？眼下又如何从环伺竞争中再次突围？从新疆维吾尔族祖孙俩销售哈密瓜的故事，记者尝试寻找答案。

昔日“贡品”的东进之路

1982年7月的一天，在广州做生意的马合木提·买提热木赶着毛驴车，在颠簸了2个小时后从村里来到新疆鄯善县城，他要继续坐绿皮火车前往广州经营他的干果生意，“门对门”共需花费100多个小时。那一次，马合木提带了一个哈密瓜给广州的朋友们品尝——这是他们几位“人生第一次吃到哈密瓜”，脸上的表情至今都印刻在马合木提脑海里。

从那以后，这颗瓜的甜蜜成了朋友们的念想，每次见面都会打趣问道：“什么时候回新疆？返程时告诉我，我去火车站接你！”

于是，每当马合木提·买提热木回新疆进货，只要条件容许他总会跨越4000多公里，历尽千辛万苦从新疆带回哈密瓜。当时广州销售哈密瓜的极少且价格昂贵，这跨越4000多公里的情谊和哈密瓜的甘甜，算是当时最高级的礼遇了。

其实，马合木提·买提热木不止一次在颠簸的毛驴上想，既然哈密瓜这么受欢迎，为何不把它们卖出新疆，让更多的人品尝到呢？

他所在的吐鲁番鄯善县，大多农户都有种植哈密瓜和葡萄的传统，葡萄可以晾晒成“干”，但哈密瓜却只能鲜食，长距离运输会带来严重的货损和高企的成本。而农户们往往只是埋头种地，产品全部交给外省来的收购商，在扩大营销渠道上一筹莫展。因为语言不通，还时常出现与外省供应商对接不畅的情况，导致哈密瓜一旦熟透，就要面临“贱卖”或烂到地里的结局，种植户苦不堪言。

进入20世纪90年代，马合木提·买提热木的生意越做越大，并成立了干鲜果品销售公司。他终于有能力把哈密瓜运到东部省区去，铁路冷藏车虽然周期长、速度慢，但终归胜过了“人力”。收瓜时，瓜农们赶着毛驴车从四面八方奔涌而来是他最幸福的时刻，销售最多的一年，仅一个哈密瓜成熟季就从鄯善县运了20多车近300吨瓜到广州，成了当时震动业内的大手笔。

“家族传承”背后的业态升级

最近几年，得益于基础交通设施的大力投入，“瓜果之乡”新疆的哈密瓜、葡萄、香梨已经可以快速抵达北京、上海、沈阳、武汉、郑州……以前一些“养在深闺”的稀罕水果，如伽师瓜、沙瓤西红柿、新鲜无花果等，也都可以通过快速发展的电商网络买到，并实现48小时送达全国，其中不少还成了消费者追捧的“网红”。

这些变迁，让马合木提·买提热木在古稀之年感慨不已。从日本留学归来的长孙阿地力江·阿卜杜力业已接过了哈密瓜的事业，年轻一代正通过新的经营模式为哈密瓜带来机遇。

2021年5月，阿地力江·阿卜杜力从日本大学毕业回国。“爷爷给我说过，将来一定要回到家乡作贡献，因为这里是我的根。”

他至今仍记得2019年在日本超市看到的一幕：一颗4斤左右的哈密瓜售价竟高达1000多元人民币，瓜外观齐整，近乎完美，瓜与瓜更近乎一模一样。

作为一个地道的新疆人，又受到家族生意的耳濡目染，阿地力江·阿卜杜力当然不甘心，他梦想着打造自己的哈密瓜品牌和经营模式。

2020年3月，阿地力江·阿卜杜力和叔叔艾可热木·买合木提合作，在电商平台拼多多开了一家名叫“爱客达”的鲜果店铺。阿地力江·阿卜杜力在日本远程负责店铺运营，叔叔在新疆负责采购发货，两人通过ERP系统分工合作。

谁曾想，这种经营模式并未因距离的遥远而打折扣，“爱客达”鲜果店铺从2020年起开始销售哈密瓜，并在当年就成为平台哈密瓜销售TOP3商家，日发货平均6000单左右。每天，30多吨哈密瓜乘坐顺丰速运的货运航班，飞往全国消费者手中。

要知道，阿地力江·阿卜杜力的“爱客达”，仅10天的发货量就超过了爷爷马合木提·买提热木最辉煌时一整季的发货量！这意味着新疆哈密瓜的新时代已经悄然而临。

“不是我做得好，是哈密瓜太甜了”

吐鲁番盆地夏天来得早，作为全球著名的哈密瓜产地，这里也是最早开始收获的产地。途径托克逊、103团、105团、呼图壁县、玛纳斯县、沙湾县、阿勒泰等地，一路向北，逐步收获，地域分散。

由于新疆地域面积大，从乌鲁木齐发出的快递相较于新疆其他城市要快24-48小时，为了保证哈密瓜的品质，阿地力江·阿卜杜力和叔叔经过长期考察，决定把店铺中转仓设在乌鲁木齐。

阿地力江介绍，其网店顾客来自“长三角”和“珠三角”的居多，在每年6月份哈密瓜即将成熟之际，就开始有老顾客向店铺客服了解当年销售情况。今年4月2日，爱客达店铺开启哈密瓜预售模式，24天内有7200多名顾客提前下单预订，其中80％都是回头客。

“过去玄奘从长安出发，途经吐鲁番西行，如今哈密瓜从新疆吐鲁番出发，穿越整个中国，走出了‘东游记’。”年轻的阿地力江·阿卜杜力的眼里是一幅壮阔的图景，“东游到北上广深不是我的最终目标，希望哈密瓜继续东游出海，到日本、韩国和东南亚国家去。”

每天下午，阿地力江·阿卜杜力都会及时跟进销售及当日访客情况，预估第二天的出货量，并第一时间把订单发给瓜田一线采收的艾可热木·买合木提；当晚，订单就到达了各个合作社负责人手中。第二天一早，在广阔的哈密瓜田中，合作社的农民开始下地甄选采摘符合标准的哈密瓜，阿地力江·阿卜杜力的冷藏车会直接开进田头，当天中午就要运至位于乌鲁木齐的中转仓。

8月4日中午12点多，阿地力江·阿卜杜力收到了来自广州市石女士30多元的订单，是一箱10斤重的精品哈密瓜。而在广州的商超里，类似的产品售价在60元-80元。

此时，阿地力江·阿卜杜力已经通过ERP系统将订单推送至中转仓，仓库里的打包员和质检员仔细地用“5层厚”的彩色瓦楞纸箱和2厘米超厚的网套对哈密瓜进行打包并质检，保证发出去的每一颗瓜都能完好无损地送到顾客手里。

当天下午5点左右，顺丰的货车从乌鲁木齐中转仓将数千件哈密瓜转运至乌鲁木齐地窝堡国际机场货运中心，最长不超过48小时，全国各地像石女士一样的顾客就能收到来自新疆的哈密瓜了，而这距离哈密瓜从地里摘出不超过60个小时。这样的包裹，阿地力江·阿卜杜力每天要发出6000单左右。这在10年前是不可思议的。

新疆数字经济研究院陈兵教授感叹，过去年轻人千方百计想“离土进城”。如今，年轻学子们纷纷走入田间地头，一边通过新科技选种、种植，一边通过新电商开店、直播、卖货。“农业这个传统产业，真的要被新电商改变了。”陈兵说。

对此，阿地力江·阿卜杜力笑着说。“其实不是我做得好，而是新疆的哈密瓜太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