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超凡：一只手也能撑起一片天

30岁之前，张超凡就赢得了“中国青年五四奖章”“全国三八红旗手”“联合国全球青年抗疫榜样”等多项荣誉。在刚刚结束的第八届全国道德模范表彰大会上，她又成为本届最年轻的助人为乐道德模范。这个独臂女孩，到底还有多少“超能力”是我们所不知道的呢？

左小臂遗落在天堂

练就“冰上的折翼天使”

1992年3月，在吉林省长春市一个普通的纺织工人家里，伴随着婴儿的哭啼，一家人紧张的心刚落下又悬起——新生儿没有左小臂。

半个月后，母亲才知道女儿的真实情况，无数次在坐月子期间哭晕了过去。3年过后，父亲打听到国外安装假肢的费用，毅然放弃“铁饭碗”，辞职下海经商。

年轻爱美的妈妈虽撤走了家里所有的镜子，但还是会不定期拍照为女儿留念。翻看童年相册集，4岁之前的张超凡跟很多同龄人一样，爱笑、爱哭、爱闹，懵懂无知、天真无邪；4岁以后的照片中，漂亮的小姑娘却总是皱着眉头，面对镜头会刻意把身体向左后方倾斜，“应该是那时候开始意识到，自己和别人的不同吧”。

在父亲看来，女儿的叛逆期比同龄人来得更早一些。“爸爸越是让我出门跟其他小朋友玩，我就越不乐意，他把小朋友请家里来做客，我一不高兴就把人家都撵走。”记忆中，成年人眼里的童言无忌，总是会轻易触犯到小女孩敏感内心的禁忌。在幼儿园，每天在全班同学午休之后，缩在角落里的小超凡才感到自在，“小伙伴的邀请和热情经常让我感到难堪，比如老鹰捉小鸡，很多游戏我都没法跟大家一起玩，所以我就比较享受集体午睡的时候，没有人闹腾，没有人抓着我的袖子问我为什么少了一只手”。

童年时期，张超凡最好的朋友是画笔，在父母的影响下，她对书法、绘画产生了浓烈的兴趣。“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年幼的超凡尚且不懂其中深意，但是特殊的身体状况却总能让她与苦难产生共情，促使她在传统文化中汲取精神力量。

父母忙于创业，奶奶便承担起照顾孙女的责任。张奶奶是个典型的东北老太太，行事风风火火，永远热情饱满。

在奶奶的引导下，年仅7岁的张超凡开始接触速滑运动。5000米长跑，200个仰卧起坐……每天超过6小时的高强度训练，在赛道上超越自己，在竞技中收获友谊，让她乐此不疲。每次参与这项冬天的体育项目，穿着棉衣包裹严实，总能给人满满的安全感，“唯一不满的大概就是教练要求女孩也要剃平头”。

不论刮风下雨，奶奶都会骑上自行车接送她去训练；不论练到多晚，奶奶都会为她仔细而耐心地磨冰刀。在风雨兼程的路上，当夜幕下响起磨刀石的声音，亲切的奶奶总会借助每一件小事循循善诱，告诉张超凡关于“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的道理。

报名参加吉林省速滑比赛的头天晚上，古灵精怪的平头假小子跟奶奶表示，“我不想参加特殊小组的比赛，我想跟正常的小孩一起比”。奶奶当即支持孙女的想法，祖孙俩连夜赶工织了一双大号手套，直接“伪装”进棉衣袖子里。等到比赛结束，张超凡登上冠军领奖台，大家才知道她是“折翼的冰上天使”。

“别人家的孩子”

万事皆有“右手方法论”

人一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第一个冠军奖杯给了张超凡满满的自信，“别人一双手可以做的事情，我通过多次训练、加强学习，一只手可以做得更好”。自此，她不再因为一出生就输在起跑线上而自怨自艾，只会鞭策自己加倍努力。

从自我封闭的世界里走出来，张超凡的光芒似乎就再也藏不住了。一方面，她文化课成绩优秀，长期名列前茅；另一方面，她还在体育、美术领域拥有多项特长。在学校，张超凡是学习标兵，她精心设计的黑板报成为全校师生称赞的风景线，她写的作文被打印出来传阅；在纺织工厂家属院，张超凡成了左邻右舍茶余饭后谈资中“别人家的孩子”，“再也不会害怕别人带着异样的眼光看待我了，那和小时候看我的眼神是不一样的”。

经常有人向张超凡的父母讨教“育儿经”，这对夫妻的回答却相当“凡尔赛”：“我们并不看重孩子的成绩，她变得自信、阳光、快乐，这才是最重要的。”张超凡出生后，父母很快便接受了这个“情况特殊”的孩子，也从没想过生二胎，只想把所有的爱倾注给她。但张超凡本人却清楚知道，面对外人羡慕的眼光，父母也有不愿言说的忧虑，“我偷听到的，妈妈在屋里跟奶奶和姑姑哭诉，超凡将来怎么办？我们老了她怎么办？她将来能找个怎样的人家呢……”

当她还是个胎儿的时候，就被取名叫作“张超凡”，“之前也不知道是男是女，或许是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心态吧，爸爸又正好在阅读《超凡脱俗》这本书，或许也是希望我能够超越平凡”。命运跟这家人开了天大的玩笑，他们就全家合力，为张超凡撑起一片晴空。

系鞋带、蝴蝶结，正常人信手拈来的小动作，曾经让张超凡父女俩都急红了眼。“看到我把散开的鞋带揉成一团塞到鞋缝里，爸爸顿住了好一会儿，然后蹲下来，把左手背过身去，给我示范只用右手系鞋带”，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过去了，父亲最终没把鞋带系成功，但小小的超凡却读懂了他的良苦用心。那一刻，她隐隐感受到，不曾存在的左小臂似乎就藏在家人的爱里。

自此以后，张超凡不仅要求自己在学习、体育、艺术方面力争取得更好的成绩，在生活上，她也不甘居于人后，更不愿意成为别人的麻烦和负担。

中学时期，张超凡只身到北京求学，在通州的封闭式寄宿制美术学校，她掌握了一只手系鞋带、洗衣服、拧床单、扎辫子、骑单车等“独门绝技”，通过不断总结和改进自己的“右手方法论”，基本实现生活自立。“我只是没有左手，但是左臂还是可以使力气的，它就像是一个支点，可以帮我固定住细小的鞋带、水洗的衣物，包括我的下巴、腹部也都可以用力，我反复琢磨长期训练，这些看似复杂的操作反而强化了肢体协调能力，没有假肢我也能过上正常人一样的生活。”

愿以奋斗致青春

学霸的课外生活精彩纷呈

2011年，张超凡以美术特长生全国总分第一名的成绩考入北京工商大学。相比出色的专业课和文化课成绩，“独臂学霸”的课外生活更是精彩纷呈。

开学第一课，学校邀请残疾人运动员进校演讲。看到对方当众展示自己身体的残缺，气场磊落、体态大方，张超凡突然意识到，在人生的征途上，她首先应该坦诚地接受不完美的自己，“生命本不完美，有些是看得见的，有些是看不见的，我看见了自己性格中不完整的一部分，就想把那份隐藏的羞怯与懦弱拎出来、赶出去，真正的自信是没有伪装和隐藏”。

20多年来，富有诗情画意的张超凡惯爱借助画笔写意表态，接触到演讲这种新颖的表达方式，她也按捺不住内心的表达欲。

第一次报名参加演讲比赛，张超凡精心写作备稿，上台后却紧张得头脑一片空白，最终，她选择脱稿讲述自己的故事，赢得满堂喝彩，“有男同学直接拿着微积分的课本，让我给他签名”。

仅用一年时间，张超凡就从“学霸”变成了同学眼中的“比赛达人”，“最多的时候一个星期捧回4本荣誉证书”，就连同宿舍的室友至今都想不通她是如何进行时间分配的。此外，张超凡还先后获得“我的梦·中国梦”优秀宣讲员荣誉称号、全国大学生演讲大赛个人组“一等奖”。

得知校团委不定期为电视节目组织学生当观众，她率先就报名成为“观众头子”，“一期节目三四十分钟，录制工作长达三四个小时，我在现场给大家派发盒饭、矿泉水，积极组织纪律维持秩序，比黄牛还热情”。一年后，张超凡从观众席走上舞台中央，成为《中国诗词大会》《一站到底》等多个节目的嘉宾选手，在万千观众的瞩目中，过关斩将大放异彩。

当身边的同学议论纷纷，“张超凡成了大红人”，她又神隐一般跑到了镁光灯照不到的地方，变身大石窝里的美术老师。“我力证自己生活自理能力完全没问题，还说我练过体育，身体倍儿棒……反正就拼命‘推销’我自己，总算是拿到了去往山区支教的通行证。”相比备战艺考时候的“魔鬼训练营”，在北京市房山区大石窝镇的支教生活更加艰苦，打地铺、洗冷水澡都没有吓退张超凡，反而让她从此心系山区教育，“在我去那儿之前，当地都没有专业的美术老师，我不只教孩子们画画，我还要跟大家讲古诗词背后的故事”。新颖的教学方式使得张超凡的美术小课堂广受欢迎，也为她埋下了日后从事教育事业的种子。“孩子们总叫我‘超凡姐姐’，还说我是白雪公主，他们愿意永远做守护我的小矮人”，张超凡笑着回忆道，以前她不喜欢穿短袖的夏天，在大石窝的支教经历，让她爱上白雪公主的夏日童话。

返乡创业做公益

不愧为东北振兴的“金名片”

凭借优异的表现，张超凡原本可以轻松获得保研的机会，但她却选择了放弃，“看到一篇关于‘东三省人才外流’的报道，我考虑了一个晚上，就决定返乡创业”。

本科毕业后，张超凡回到吉林长春。借助自身的专业特长，筹备艺凡艺术教育培训学校。“一开始，很多人以为我可能就办一个小画室，没想到我能办这么大规模的一个美术培训学校。”包括张超凡的父母，也曾罕见地站在女儿的对立面，提出过反对意见，“因为爸妈就是白手起家创业的，知道其中的艰苦和风险”。这一次，张超凡在家人面前尽情展现大学四年积攒的演讲与口才，成功获得了父母的支持与认可。

在父亲的指导下，23岁的张超凡着手开始校区的选址、规划，精心布置每一间教室、全程跟进施工装修、亲自办理每一项手续……“90后”美女创客干劲十足，在她看来，“教育事业容不得一点儿马虎！”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美女校长新官上任就被现实狠狠上了一课——“校长这么年轻？还是个女的？还是个残疾人？她怎么能教好孩子呢……”张超凡的宣讲台下，质疑的声音此起彼伏，是在以往演讲过程中从未面临过的困境。她便不再多费口舌，“我们东北人都很实在，说得好不如做得好，我就从一个、两个、三个孩子开始教，教出成绩让大家看！”

5年来，艺凡艺术教育培训学校为多所高校成功输送上千名美术特长生，不仅在整个东三省打响了知名度，还有不少外省市家长带着孩子远道求学。张超凡格外关照心智障碍、肢体残疾的贫困学子，专门设立奖学金、助学金，在教授专业技能的同时，她也是孩子们的“知心姐姐”“心灵导师”。在帮助别人的路上，张超凡也在治愈自己，“办学校让我遇到了很多肢体残缺的孩子，就像是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

截至目前，张超凡个人捐资助学款项累计高达135万余元，募集爱心善款超过500万元，免费为400多名寒门学子提供传统文化美学教育。

随着办学规模和影响力日渐扩增，长春市绿园区委、区政府与学校联手打造“超凡梦想小镇”，为残疾人创业免费提供场地、对接资源。

29岁的张超凡依然长着一张肉嘟嘟的娃娃脸，肤白唇红面容精致，长发披肩清爽大方。如今在长春，张超凡是个家喻户晓的大人物。作为城市形象大使，印有她照片的海报遍布大街小巷。新冠肺炎疫情期间，学校再度面临招生难、开课难的困境，张超凡则积极转身开展线上公益项目，“很多中小学生都来我的直播间捐出了他们的压岁钱，我才知道自己有那么多的学生粉丝”。借助强大的号召力和影响力，超凡梦想公益基金会发动社会各界爱心力量，募集物资及善款累计价值超过890万元。2020年9月，张超凡获评联合国“全球青年抗疫榜样”，也是榜单上唯一一位中国残疾人志愿者代表。

（《人民周刊》2021年第2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