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3日,在2020年度国家科学技术奖励大会上,中国科学院院士、复旦大学化学系教授赵东元、教授李伟等完成的“有序介孔高分子和碳材料的创制和应用”项目获得了国家自然科学一等奖。
国家自然科学一等奖是中国自然科学领域的最高奖项,由于评选极为严格,该奖项在历史上曾出现多次空缺。
记者注意到,这次斩获国家自然科学一等奖的赵东元团队,是一支擅长“异想天开”,并把奇妙想法数十年如一日付诸实践的青年团队。他们的获奖项目在以无机材料研究方向为主流的介孔材料研究领域,率先提出了“有机-有机自组装”的新思想,创制了全新有序介孔高分子和碳材料,首次将介孔材料从无机组成扩展到有机高分子和碳。该项目为新一代药物合成催化剂、仿生离子通道、柔性微流控器件等的构筑奠定了基础,创造了巨大的经济效益。
3万元起家的“异想天开”实验团队
赵东元喜欢“造孔”,为了这项看似超级冷门的事业,他从美国一路“造孔”到了中国上海。在复旦大学一待就是23年,始终专注功能介孔材料的研究。
1998年,35岁的赵东元结束了在美国加州大学圣芭芭拉分校的博士后工作,从美国洛杉矶直飞上海。这是这个东北人对上海的首次造访,他在多家国内顶尖高校中,选择了复旦大学。
在上海的23年里,他从一名年轻的科研人员成长为享誉国际的科学家。2004年获得国家自然科学奖二等奖;2007年,44岁的他当选为中国科学院院士。
赵东元至今仍记得,他刚到复旦大学时,国内整体科研条件和国外差距较大。学校在经费有限的情况下,为他提供了3万元科研经费。
他买了一台电脑,很快就坐进了简陋的催化楼办公室,开始写起研究计划。他带着5个本科生,开始了对功能介孔材料创制和合成的研究。
介孔材料是20世纪发展起来的崭新材料体系,具有规则排列、大小可调的孔道结构及较大的吸附容量,在大分子催化、吸附与分离、纳米组装及生物化学等众多领域具有广泛的应用前景。这种多孔材料的孔径在2-50纳米之间,而把它“功能化”就是将其改性而使其具有不同的功能。
2001年左右,整个介孔材料研究领域都局限于无机材料方向。但赵东元却突发奇想起来——能不能创造一种有机的高分子材料,又软又轻又好用?他迅速组建了科研团队,开始“异想天开”的实验。
“整个合成过程非常复杂,就像是在一个黑箱子里乱撞。”赵东元团队花了5年时间来“异想天开”,他后来回忆时发现,自己和团队在前4年多的时间里,几乎都在“走弯路”。团队成员孟岩的博士论文《有序的有机高分子介孔材料的合成与结构》记录,“起初,实验怎么也做不出介孔,做出来的全都是抱团的纳米粒子。”
历史系学生给化学家团队带来“转机”
谁也想象不到,“转机”竟然会来自一名复旦大学历史系的本科生。
2002年,复旦大学在全国率先施行本科生转专业制度。当时,酷爱化学、高考未能被第一志愿录取的历史系学生顾栋,申请转到化学系,其后,他选择赵东元作为本科生导师,开始在实验室参与一些基础性工作。
时隔十几年,如今已是武汉大学教授的顾栋,忆起十多年前的那个深夜,依然难掩激动。那天,他用一种反常规的方法进行实验,测试得到一组非常漂亮的数据。
顾栋提出,把高分子先聚合再合成,一下子把步骤从5个简化成两个。赵东元在学生的启发下打开了思路。接下来两个月,化学系团队紧锣密鼓调节实验参数、测试分析,基本得到了所有数据。
2005年,赵东元在《德国应用化学》上发表文章,在“有机-无机自组装”的基础上首次提出“有机-有机自组装”的新方法,并将实验方法公之于众。该方法吸引60多个国家和地区的1500余家科研机构跟踪研究,利用相似的方法研究介孔高分子和碳材料等,发表论文4万多篇。国际学术界评价这项研究的贡献为“先驱”“里程碑”“突破”等。
赵东元的课题组也一下子“火”了。成员们基于该项目成果发表论文200多篇,被引3万余次。
虽从事基础研究,但赵东元的研究跟实际应用结合得相当紧密。后期经过不断压缩成本,赵东元团队将科研成果投入到工业化生产,开展大规模制备。
比如,将介孔材料作为催化剂使用,大大提高重油转化效率,该项目全国推广后每年可为中石化增产约150万吨高质量成品油;将介孔碳和介孔高分子材料、吨级生产,运用于超级电容器,在北京奥运会的LED路灯和上海世博会的电动汽车上都得到了示范性应用;介孔材料还能在生物检测、环境处理、电子材料等诸多方面得到广泛应用。
鼓励学生随时随地“异想天开”
在民用材料领域,赵东元也早有一番畅想——介孔材料将来是否也可用于衣物?比如用纳米孔制作衣服,既轻薄,保暖性又强。
这个擅长且喜欢“异想天开”的团队,如今正在做一种利用介孔高分子材料打造的液体。“将来把这个液体抹在身上,薄薄一层,就能完全隔热,你根本都看不出来!零下30摄氏度都不带怕的!”赵东元说。
赵东元自称“造孔之人”,“相当于拿个凿子,在你们看不到的微观世界里‘造孔’”。而各种“异想天开”,如今已经成为赵东元及其团队工作的动力和源泉。
有一次,他带儿子去乐高世界玩,看到各种大型组装构件,他便联想,在微观世界能不能也用各种功能基元搭建形成孔洞?随后他又开辟了一个新的研究方向——介孔材料合成方法学中的模块化组装。
又有一次,他去医院探望一名韧带断裂的病人,医生需要用一个高分子韧带将断裂处连接起来,再让韧带重新生长。他又开始琢磨,能不能定向把两个孔给嫁接起来?他把想法告诉学生,一起大胆假设、小心求证,寻找能够在微观环境下把两个孔慢慢诱导过来的材料,再通过化学作用合在一起。这项研究,目前也已取得初步成果。
赵东元出生于沈阳一个普通工人家庭,没有接受过什么特别的训练,但他从小就喜欢刨根问底,梦想长大成为一名科学家。因此,他也特别鼓励青年大学生和青少年敢于“异想天开”。
因此,即便工作再忙,他也没有放下科普。从为中学生开讲座、录制网课,到主编《十万个为什么(第六卷)》,但凡能给青年人带去启发的事,他一件也没有落下。
他从不为学生设限。平时指导学生科研,他会给个大方向, 但不会告诉学生具体怎么去做,鼓励学生自由探索。顾栋记得,自己有次为了投一篇文章,在国外联系赵老师,没想到老师立刻回复,那时国内已是凌晨一两点钟。
当年,顾栋从历史系转专业、选赵东元做导师,赵东元非但不拒绝还表示欢迎。“交叉融合会带来新的活力,这个领域才能不断发展。对一个学生的成长来说也是如此,如果局限在一个窄面,那就没了发展。”赵东元还坚持为本科生上《普通化学》17年,一周两次课,他几乎从未缺席。即使前一天还在外地开会,他也一定连夜飞回来上课。
在赵东元的栽培下,不少学生成长为教授——顾栋,武汉大学高等研究院教授;李伟,复旦大学化学系教授;田博之,美国芝加哥大学杰出教授。
赵东元说,科学家一定得后继有人,科学事业才能不断发展,而宣扬科学是科学家的职责。在他看来,一个教授的职责就在于八个字——创造知识、传授知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