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虹：没有翅膀也要逆风飞翔

7月1日，在天安门广场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大会上，当直播画面切入无臂剪纸艺术家夏虹的镜头，无数网友关注。#失去双臂的她靠欢呼表达激动#，这个热搜词条，一天之内刷爆微博、抖音等多个平台，获得数以千万的转评赞。此前，在2021年全国“两优一先”表彰大会上，夏虹获评“全国优秀共产党员”荣誉称号，她的成长故事、公益善举也被更多人知晓。

7岁痛失双臂

重新找到生命的支点

1977年，夏虹出生在黑龙江绥棱县一个偏僻的小山村。她跟很多孩童一样憧憬长大，学会了编草环、捏泥巴，在即将踏入小学校门前，命运却率先开启了逆境人生的第一课。

“我小时候因为调皮不懂事，松开了大人的手，独自横穿马路，没有注意过往车辆，就永远失去了自己的双手，大家千万不能像我这样。”夏虹曾这样跟儿子的同班同学描述自己7岁时的那场车祸。希望每一个像她当年那般稚嫩的孩子强化交通安全意识，殷殷叮嘱，温柔且有力量感。

意外发生的时候，夏虹年仅7岁，她伤痛哭泣，才发现自己没有双手可以擦眼泪，她试图安慰为此流泪的母亲和爷爷，才惊觉到自己无法再给予拥抱。“小孩子能有什么烦恼呢？但是失去双手之后，突然意识到吃饭、喝水、穿衣、上厕所都成了难题，甚至走路都不稳，连站立都失去了平衡能力。”夏虹回忆道，那时候，身高大约1米的她，“摔跤是家常便饭，并且每次都脑袋先着地，满脸摔得很磕碜。怕我爸妈看了心疼难受，我就尽量用头发遮住伤口。”

夏虹的父母都是农民，车祸不久后紧接着就是农忙，勤劳肯干的父母在田间地头辛苦耕耘，乖巧懂事的她则独自在家播撒坚毅的种子。无数次摔倒，无数次爬起。失去了双手的小夏虹学会与桌椅板凳为伍，撑着脑袋、挺着腰借力使力，重新找到生命的支点。“如果没有任何可以依附的物品，我就滚到墙角，靠着墙站起来。”

把这两个字写出来

我们就送你去上学

车祸发生在5月，如果不出意外，等到那年9月份，夏虹本该顺利成为一名小学生。

每天看着儿时一起玩泥巴的伙伴们背着书包去上学，听着校园里书声琅琅、欢声笑语，小夏虹的内心再也按捺不住。

夏虹：“我想去上学。”

父亲：“你没有手，怎么写字？怎么上厕所？”

夏虹：“我可以旁听。”

父亲：“这就是‘上学’，如果你能把这两个字写下来，我们就送你去上学。”

对于当时没有双手且没有任何文字基础的夏虹而言，写下“上学”两个字，可谓是难上加难。“我一开始用嘴叼着笔写字，笔杆子每划动一笔，纸张也到处滑溜，我还留了一摊口水，嘴唇咬破了都没写好字。”当时，夏虹正值换牙期，不便借用牙齿做出更多尝试，在母亲的引导下，她学着用脚握笔，歪歪扭扭地写下了“上学”两个字。“我爸看到了很高兴，但我知道他也为难。他去求了好几次校长，说，‘您就让她来吧，可能用不了几天她知道难，就会离开的。’”如今，已为人母的她更加体会到父母当年的用心良苦，“我知道他们不想送我去上学，是为了保护我，他们害怕我在外面受伤害。”

初入校园，小夏虹跟同学们一起读书、认字，感受到重获新生般的喜悦。但每当全班同学都在埋头写作业，偌大的教室鸦雀无声，只有纸和笔摩擦的声音，夏虹心里的难过还是会有。“我可以跟大家一起朗读课文，听老师讲课，也能独自步行上下学，在同学的帮助下上厕所，但却不能马上适应课堂生活。”年幼敏感的孩子努力缩小自身与正常人的区别，却无法忽视自己与同龄人的差距。“我就回家埋头苦练，继续用脚写字，写作业、做试卷，全都装进书包里背给老师看，老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在我的本子上写下了一个个鲜红的100分。”失去双手的夏虹成为全校拿100分最多的孩子。带着这份鼓励，她风雨兼程迎难而上，完成了小学阶段的全部课程，包括每一份作业、每一场考试。

受制于现实条件，夏虹小学毕业就无奈辍学，“镇上的中学离家至少5公里，我不能跟其他同学那样起早贪黑骑单车去上学，既不便走读，也不便住校。”小山村并没有束缚夏虹求知的渴望，她跟高年级的哥哥姐姐借来课本，在家翻阅词典自学，“每天强迫自己从字典上学5个生字、1个成语。”

没有双手的人，只要不是“行动的矮子”，终将成为“思想的巨人”。9年时间，夏虹通过自学完成了初中到高中的学业。

残运会首夺3金

重新正视自己的残缺

一个人的岁月里，夏虹在家苦读《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从张海迪等身残志坚的榜样人物身上汲取学习奋进的力量，她把心里话写成文字，坚持文学创作，在报刊、电台发表200多篇诗歌和散文。

那些年，满腹诗文的少女，最害怕起风的日子，无处安放的衣袖随风招摇。直到18岁那年参加黑龙江省残疾人运动会，夏虹才重新走到人群中。

“我问教练，我能穿着外套跑步吗？教练说不能。”运动会全场瞩目，因为害怕听到有人议论自己的身体，夏虹只能拼命地加速奔跑，“闭着眼睛死命往前冲，没想到一下子拿到3个‘第一’！”回顾首次参加残运会的成绩，她依然颇为自豪，“老家多是崎岖不平的土路、山路，很多人都担心我走路走不稳，但是我跑步比赛却能拿到第一名，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

这一跑，让夏虹从乡村的羊肠小道跑上人生的赛道。脱掉外套的她，仿佛长出了隐形的翅膀，“运动会让我认识了很多残疾人朋友，在赛场上那么努力、勇敢，身患残疾却能够成功挑战多种运动，我也开始重新正视自己的残缺。”夏虹意识到，她能做的事情还有很多，甚至更多，而所有尚未实现的愿望总会日渐强烈，“小学辍学后，一直盼望可以重返校园，自学完中学的课业之后，就特别渴望上大学。”

逐梦象牙塔

根植红色基因

1999年，在黑龙江省第三届残疾人运动会上，夏虹与一位来自佳木斯的队友谈及想要考取三江美术职业学院的愿望。与此同时，“爱心老人”陈景波表示愿意资助她圆梦象牙塔。几个月后，经过有关方面商榷，夏虹顺利获得该校的报考资格。此外，学校还对她照顾有加，提出可以将考试时间额外延长20分钟。令人意外的是，夏虹按时上交答卷，并且顺利通过了笔试。

三江美术职业学院装潢设计系平面广告设计专业正式录取了夏虹，但在开学报到那天，却又给她出了另一个考题。“我一进门校长就笑着说，你来了呀，你看那桌上有几个杯子，能不能帮我们倒一下水？”她淡定地拖了鞋子，用脚摘下保温盖，再用脚勾起热水壶，稳稳当当地给6个杯子倒上了水。看到这一幕，有老师紧张得不行，违背“校长的本意”劝阻夏虹：“赶紧放下！万一烫伤了怎么办？”夏虹深知，校长无意为难自己，只是担心自己入学之后没有自理能力。

作为艺术形式之一，绘画必须具备专注和耐心，而这正是夏虹身上最富有的品质。“我很多事情都要比别人付出10倍的努力，没有手就用脚，右脚练累了就用左脚，整整一个月，我才完成第一幅画作。”注入灵魂的艺术作品总有直击人心的力量，在象牙塔里，夏虹总能交出一张张漂亮的答卷。大学期间，夏虹不仅文化课成绩名列前茅，课外实践活动也相当丰富。她还在学生会、广播站担任职务，并且光荣地成为一名预备党员，在自强不息的青春里，根植红色基因。

喜提左膀右臂

收获甜甜的爱情

夏虹的青春，五彩斑斓。从残运会的赛场上，到美术学院的校园里，作为风云人物被大家口口相传。多才多艺的她还多次被媒体采访报道，受邀去电视台录节目。在互联网并不发达的年代，夏虹收到超过2万封粉丝来信。单薄的信纸承载着大家对她的敬佩和鼓励，其中也不乏有人直接对她表露爱意。

大学毕业后，夏虹踏上了北漂之路。2005年，一个叫杜海龙的男人与夏虹喜结连理。次年，夫妻二人升级为一家三口，他们有了一个健康的儿子。自此，父子俩成为夏虹的左膀右臂。长期以来，不能与丈夫牵手、不能给儿子拥抱，始终让夏虹深感遗憾，但每当她与丈夫心灵相通，每当儿子主动送来拥抱，父子俩的爱都足以填满这份缺憾。而她也用实际行动向家人证明，自己不想成为这个家庭的负担。

成为妻子和母亲之后，夏虹持续解锁了很多健全人都不具备的生活技能，包括用脚穿针引线织围巾、化妆切菜洗衣服、插花刺绣包饺子……疫情期间，夏虹在网上分享生活片段，她晒出用脚握着电推子和剪刀熟练地给儿子理发，用脚轻松地切出胡萝卜丝、黄瓜薄片，写字行云流水大秀书法功底，花式剪纸作品更是精美绝伦，引发无数网友连连点赞。

跟很多北漂一样，夏虹也经常独自乘坐公交挤地铁出行，10余年间，足迹遍布北京16个市辖区。工作期间，她也能熟练地用脚敲键盘、接电话，在互联网时代应对自如。在放慢脚步的日子里，她还会挂着脚链等佩饰，涂上闪闪发光的指甲油，脚踩高跟鞋优雅出街，足底生花，绽放生命的底色。生活中的“绕指柔”，职场上的“百炼钢”，在这位无臂女性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杜海龙原是一名图书编辑，7年前，夏虹表示想把公益做成一生的事业，他就果断辞去工作成为妻子“背后的男人”，“如果跟一个健全的妻子在一起，我可能不会这么辛苦，但未必能够这么幸福。”

学剪纸做公益

把爱传递下去

7岁就尝到了命运的残酷滋味，在漫长的人生里，夏虹更愿意时常回味自己从小到大感受到的父母之爱、师友之爱、同学之爱、夫妻之爱，乃至陌生人的关爱，从中提炼生活的信心、激发拼搏的动力。这也促使她成为一名共产党员，并且积极投身公益事业，将爱传递下去。

2010年，夏虹跟随黑龙江代表团参加上海世博会，在生命阳光馆进行才艺表演。看着一张张红纸变成生动的小马、小鸟、花朵，观众纷纷惊叹这位无臂女士的艺术天赋，却不知那是她的剪纸初秀。“因为其他才艺都有人报过名了，我就现学的剪纸，从儿童剪纸开始学，用旧报纸练了5个月。”功夫不负有心人，夏虹被评为“世博之星”，她与剪纸因此结缘。通过持续探索和学习，借助在大学积累的艺术功底，自创花纹图案，挖掘传统文化的魅力。

2014年，夏虹作为残疾人代表参加APEC会议，用毕生所学展示中国的传统文化。她左脚抓红纸，右脚勾剪刀，单薄的纸张在双脚间灵活翻转，在剪刀的加工下造型多变，时而百鸟争鸣，时而春色满园。面对围观，夏虹沉稳冷静技巧娴熟，她将书法和剪纸两项艺术巧妙结合，独具匠心即兴创作的艺术作品，受到彭丽媛和各国元首夫人的高度赞誉。当天，有多位第一夫人热情邀请夏虹出国交流，彭丽媛还给了她一个暖心的拥抱，“我知道她抱的不只是我，是我身后千千万万个残疾人。”

自此，夏虹更加坚定了终身做公益的信念，并于2015年创办“夏虹公益促进中心”，长期为多个“温馨家园”、特教学校免费担任讲师，资助多名残障儿童，培训超过4000人次，在她看来，“残疾人未必是家庭的累赘，也能成为对社会有用的人。”

在夏虹的履历上，“无臂剪纸艺术家”这7个字被她写在第一列，这一身份背后，她还曾获得“全国自强模范”“全国三八红旗手”“全国优秀青年志愿者”“全国优秀共产党员”等荣誉称号。没有翅膀也能逆风飞翔，实现命运的翻盘逆袭，从黑龙江的小山村走上国际大舞台，在努力发光的同时，也照亮和温暖了无数人。

（《人民周刊》2021年第1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