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华每日电讯记者姜刚、吴慧珺、曹力
曾经,她们被戏称为农村留守“386199部队”中的一员,被遗忘在乡村的角落。
如今,她们从厨房“小灶台”走向乡村振兴“大舞台”,成了乡村干部的好帮手、乡亲们的贴心人,活出了精彩人生。
在安徽省劳务输出大县——阜阳市颍上县,这些被称为“村嫂”的农村妇女,用进家门、拉家常、帮家务的方式,宣传政策法规、改善村庄环境、化解矛盾纠纷,柔性参与基层社会微治理,为乡村振兴汇聚了力量。
乡亲们的“闺女”
54岁的葛兴敏穿着一件红马甲,骑着一辆“小电驴”,穿梭在赛涧回族乡赛涧村的各家各户。而双目失明的孤寡老人王明亮家,是她每天都要打卡的地方。
年逾古稀的王明亮,终其一生,都在寻找光明。随着“村嫂”葛兴敏的到来,他才真切地感受到光明生活的样子。“我眼睛看不见,但心里亮堂的很,娃就跟闺女一样。”王明亮说,娃过年到家里包饺子、贴春联,又是送米又是送油的,心里过意不去咧。
生活中的葛兴敏很细心,用过老人家的锅碗瓢盆、洗过的衣服,她都放回原处。看到老人家有什么障碍物,她也及时清理掉,避免老人跌倒。
颍上县是劳务输出大县,全县179万人口中有54万人常年在外务工。大量农村妇女留守家中,照顾老人和孩子。过去,东家长西家短是这个群体茶余饭后最大的谈资。
“时代在进步,农村女性渴望有更多的机会展示自我,实现人生价值。”阜阳市人大常委会副主任、颍上县委书记黄琦说,盘活农村留守女性这一资源,可以有效增加基层社会治理中的力量。
在试点基础上,2020年6月,颍上县成立“村嫂”理事会。截至目前,全县共选出4322名“村嫂”,覆盖全县所有村居。
孙有昌是一位孤寡老人,守着门前的菜园子过生活。2020年底,他也多了一位闺女,这闺女便是西三十铺镇洪单村“村嫂”高瑞梅。
对孙有昌来说,有了一个闺女,意味着渴了有水、病了有药。孙有昌独居,患有高血压、高血糖等疾病,常年靠吃药维持。过去,他最担心的就是没有药了,住的离镇上还有十几里路,走过去得花上几个小时不说,身体也吃不消。
这一切,高瑞梅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我去一趟,都要看看药瓶和水缸是不是空了。”高瑞梅说,要是没有药,不管多晚她都去镇上买回来,要是没有水,就叫着爱人把水缸挑满。
留守儿童的“妈妈”
4岁那年,刘静的父母便外出打工,12岁的她跟着爷爷奶奶生活了8年。
赛涧回族乡八里垛村“村嫂”葛兴兰的到来,改变了刘静的生活。过去的她沉迷于玩手机,作业拖沓,爷爷奶奶也管不住。而现在,她每天一放学便做完作业,然后跟着葛兴兰学跳舞。
“留守儿童的父母长期不在身边,久而久之,娃娃们的性格就孤僻,不愿意与人交往了。”葛兴兰说,她当上“村嫂”后,第一件事便把25个留守儿童组织起来,成立了八里垛少儿英才舞蹈队。
如今,刘静每天放学后,已经习惯了去找葛妈妈报到,在她的内心深处,有一个地方是留给这位“村嫂”的。
“村民们的认可,是‘村嫂’们最欣慰的事。”颍上县妇联主席张燕说,有的“村嫂”为留守儿童和远方父母举办“云上”联欢会,孩子们的表演让身在远方的父母既感动又感激。
在颍上县,和刘静一样,父母外出务工,跟着老人留守在家的娃娃有27000多人。
在西三十铺镇洪单村,曾当过幼儿园老师的陈颍,对17位留守儿童格外照顾。给孩子补课、辅导作业,成了她的“必修课”。在她的照管下,放学后就看电视的孩子少了,主动做作业的多了。
当上“村嫂”后,陈颍建了便民服务微信群,外出务工的父母有什么难题,或者想给孩子买东西,她都尽力帮忙。每逢周末,她还到孩子家里,用自己的手机让孩子跟父母“视频连线”。“大家这么信任我,我不能辜负了大家的期望。”陈颍说。
传递新风的“姐妹”
虽然事情过去半年了,但方文玲回想起来仍心有余悸。
2020年10月,王岗镇金唐村“村嫂”方文玲刚上任没几天,就遇到麻烦事:村民唐心善因为土地问题和邻居吵架,眼看着就要动手了。
听到这个消息后,方文玲赶紧找到唐心善,原来唐心善家的油菜地被邻居“霸占”,种上了蚕豆。安抚住唐心善后,方文玲相继找了老党员、老会计等六七个证人,来来回回跑了十多趟,矛盾纠纷才得以化解。
婆媳矛盾、妯娌不和、夫妻打架……方文玲掰着手指说,半年来,她成功调解了六七次矛盾。“最短的3天,最长的1个多月,调解不能急。”她说,只要将心比心,天下没有解不开的结。
在颍上县,“村嫂”们发挥女性独特优势,主动走进农户家中,通过拉家常、讲道理,用热心、耐心、暖心感化坚冰、软化矛盾。截至目前,全县“村嫂”成功参与调解矛盾纠纷1291件。
除了当好矛盾纠纷“调解员”外,“村嫂”们还承担着政策法规“宣传员”、村居环境“监督员”、乡风文明“引领员”、村居治理“信息员”、扶弱济困“服务员”等职责。
走在乡村田间,村嫂的红马甲成了最亮丽的一抹色彩。
婚丧嫁娶大操大办,曾困扰着不少农村群众。“村嫂”们便带头移风易俗,倡导勤俭节约,推行新事新办,引导村民拒绝天价彩礼。
大年初五,赛涧回族乡八里垛村村民李培潮给孙子办了婚宴。
与以往喧闹的婚宴相比,这场婚宴特别简单。在了解到婚宴的消息后,“村嫂”饶中华多次登门:“疫情防控要紧,人员不能聚集”“喜事新办,还能节约开支”……
“在以前办婚宴,七大姑八大姨要办20桌。”李培潮说,“听了‘村嫂’的劝,这次婚宴只办了3桌。”
展现出彩的“自己”
“村嫂”,这个在颍上县村喻户晓的“新职业”,是一个又一个她,用眼泪、用双手、用脚步丈量出来的。这一过程中,她们有人被误解为推销产品的,有人被其他村民讽刺……
“年前排查返乡人员时,遇到一些冷眼相对的,甚至还有讽刺,心里有些难过,但是在微信群里大家都相互鼓励,继续前行。”24岁的郑静静在日记中写道。作为全县最年轻的“村嫂”,郑静静正努力适应这一角色。
赛涧回族乡的“90后”“村嫂”王志伟也有同样困扰。“刚开始总有人在背后戳脊梁骨,说我一个外乡人,年纪又这么轻,凭啥就能当‘村嫂’。”王志伟说着,眼泪溢出了眼眶。
“‘村嫂’不是官,是给大家做服务的,是讲奉献的。”她怀揣着简单的想法,或到瘫痪在床的村民家帮洗衣服,或是挨家挨户宣传政策,慢慢赢得了村民信赖。走在村里,大爷大妈都唤她到屋里坐坐。
“干得带劲!”王志伟说,以前农村妇女是被忽视的群体,从未感觉到有这么大的价值。
程新芳是一位特殊的“村嫂”,丈夫因病瘫痪在床,还要照顾儿子。她也曾被误会:“这样的家庭,能当‘村嫂’吗?”
事实胜于雄辩。作为村嫂的程新芳,忙完了农活,就去村里各家各户的房前屋后看看,动手帮着村民打扫卫生,整理庭院。
“每天晚上睡前我都告诉自己,程新芳,村里人需要你。”程新芳说,当了“村嫂”后,她更理解了自己的人生价值。
“女性具有善良、付出、大爱的特点,有了‘村嫂’理事会这个平台,她们一下子就被唤醒了,成为基层社会治理中一支重要力量。”黄琦说,在帮助他人的同时,她们也收获了人生出彩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