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云之南,重峦叠嶂,这里生活着世界级濒危物种、国家重点保护野生动物——天行长臂猿,在我国境内种群数量仅剩不到150只。其中,有大概18个家庭群以及7只独猿并不在自然保护区内,它们零散地分布于盈江县苏典乡、支那乡和中缅边境的腾冲市猴桥镇,与当地20多个村庄的村民共享同一片森林。
2015年“六一”儿童节,我国首个专注于天行长臂猿保护的公益机构——“云山保护”(大理白族自治州云山生物多样性保护与研究中心)在云南大理正式成立。团队计划通过科学研究、科普教育和保护行动,促进中国西南地区的生物多样性。
全球濒危的25种灵长类动物之一
3月28日,记者在北京见到“云山保护”创始人之一、ICUN灵长类专家组成员阎璐的时候,她正出席一个公益环保沙龙座谈会。虽然现在去一线参与保护项目的时间减少了,阎璐仍穿得像个户外工作者,全身上下都是大自然的“保护色”。
在创立“云山保护”之前,阎璐已经有过长达10多年的野外灵长类动物保护工作经验,说到近几年开始试水的社区保护工作,她仍有关于人与自然和谐发展的美好愿景。“生活在保护区之外的天行长臂猿已经和当地居民形成了长期共存的关系,尽管前者濒临灭绝,但我们还是希望学习并传承当地原住民身上好的传统保护知识和经验,同时借助社区环境教育、自然资源管理、打造社区公共空间等手段,跟他们推广新时代关于动物保护的理念和手段。”
天行长臂猿,英文名叫“Skywalker Hoolock Gibbon”,顾名思义,因为生理结构的优势,常常穿梭在高耸的丛林之中。“它们还被叫作‘飞行猿’,但却无法飞越断层的栖息地。”生活在保护区之外的天行长臂猿,伴随着一系列历史遗留问题沦为“林海遗珠”。“在非保护区,即便完全没有人类活动的干扰,但由于种群数量少、繁殖率低,会导致迁出家庭的成年独猿很难寻找到配偶,甚至近亲繁衍后代,基因多样性降低,最终走向灭绝。”
2018年,天行长臂猿在第二十七届世界灵长类学会大会上被确定为2018—2020年全球最濒危的25种灵长类动物之一。对于大多数人而言,这些人类的“近亲们”“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正因为长臂猿与人类的关系非同一般,所以对这一物种的生态研究是了解人类自身的钥匙。”阎璐说。
出没在云南省盈江县的天行长臂猿,其活动范围涉及周边20多个自然村的山林。阎璐告诉记者,在云南山区,大部分居民都以种植为主。“三四年前的时候,草果价格上涨,吸引村民寻求更多林下种植草果的地方,而草果的生长又需要大量的水分滋养,就会有居民上山埋水管浇灌,这些行为都会对生活在当地的天行长臂猿造成干扰。”保护濒危野生动物,建立自然保护区迫在眉睫。但如果以修复野生动物栖息地的名义避谈人类的生存,这也存在着天然的矛盾。
早在青铜器时代,长臂猿就以“蝯”的形象出现在中华民族的文化基因里。唐代诗人李白笔下“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的千古名句,随着绵长的山城记忆戛然而止;明宣宗朱瞻基《戏猿图》中绘制长臂猿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圆满画面,也在现代文明中随着野生动物栖息地碎片化而凌乱不堪。从古至今,长臂猿的生存空间随着人类的发展扩张节节败退。
知道大熊猫,未必知道天行长臂猿更珍贵
“有谁听说过天行长臂猿吗?”在当天的沙龙座谈会上,当阎璐抛出这个问题,率先抢答的是一位7岁的小女孩,她积极发言参与互动,兴奋高喊:“我知道我知道,我在北京动物园看到过天行长臂猿!”也有成年观众伤感表示,“很遗憾,以这种方式现在才认识我们人类的‘亲戚’,在它们濒临灭绝的时候。以后不管能为天行长臂猿做些什么,我都希望不要为时已晚。”
“保护野生动物,从了解开始。”这一点,阎璐深有感触。对于保护者而言,了解当地人与自然的矛盾,人类的生活模式、动物的生存困境,包括以前的历史文化背景、以后的规划发展愿景,直面痛点和难点,才能找到切入点。对于并不了解野生动物保护工作的人而言,可以引导他们探索本地的生态家底,形成科学的认识,培养新时代的环保理念,掌握与动物和谐相处的技巧,站在人的角度思考保护路径,从根本上减少对动物及其栖息地的损害。
现代文明冲淡了上古的传说,村里的孩子也鲜少再有听老爷爷讲故事的传统。云南地区的天然风貌为人与自然设置了“无形的屏障”,但两者始终息息相关。
“云山保护”工作团队走访社区的调查结果显示,当地居民对天行长臂猿知之甚少。“老人们倒是知道一些,但还是管它们叫做‘会唱歌的猴子’,下一代的孩子们呢,都知道国宝大熊猫,却不知道比熊猫更濒危的动物就生活在自己周边。”看到不少观众发出难以置信的感慨,阎璐马上补充说道:“不过,大部分村民都有保护动物的共识,不会去伤害天行长臂猿。老年人还将其奉为神灵,深怀敬畏之心。”值得一提的是,面对“云山保护”的90后们,村民们都非常友善。“云南地形复杂,多发自然灾害,天气不好的时候,村民们会热情邀请我们入户住宿。对于成员们开展的很多工作,村民们也都给予了高度的支持和配合。”
在自然界,长臂猿是优秀的种子传播者。它们以果实为主食,但在取食的过程中从来不会破坏果肉里的种子。“你看这段视频,天行长臂猿吃果子,它会用手轻轻捏一捏,确认果实成熟了再采摘食用,并且十分小心翼翼,尽量做到不去破坏那些没有成熟的果子……”说到这里,阎璐的语气也轻柔了起来。
“猿”气满满汇聚保护力量
阎璐认为,保护野生动物,政府是主导力量,商业是重要支撑,而“云山保护”作为公益组织,则要充分发挥专业性和灵活性。据她介绍,社区保护主要分为与村民建立互信、帮助村民形成环保意识、实现栖息地修复这3个阶段,工作内容涉及环保宣讲、自然教学、活动策划、空间规划等多个方面。在此框架下,“云山保护”先后招募了英文、心理、传播、建筑设计等不同专业的实习生和志愿者。“尽管我们还停留在初级阶段,但每次招聘都能收到上百份简历,整个团队规模也日渐成熟,‘猿’气满满。”
杨洵在2018年加入“云山保护”,因为疫情防控,她和同事们原计划在2020年大力推广的社区保护工作延后了大半年。早在2019年,“云山保护”就已经多次深入社区走访调研。“选取河西寨、香得龙寨、龙躲寨、梨树寨4个自然村作为试点,其中,有超过一半的地区是傈僳族人的居住地。”为了解决方言、少数民族语言等沟通问题,他们还在暑假期间邀请当地的中学生当翻译。而招聘过来的支教实习生,则负责给当地的孩子们培训英语。“因为我们在信息收集的过程中,了解到老乡们有这方面的需求。”除了农村稀缺的英文教学,值得一提的还有杨洵的自然教学。“在当地教育部门的协调下,我们已经与勐嘎小学达成了合作。原计划先上理论课,再开展课外实践活动。也是受疫情影响,我们调整了教学顺序。”
带乡村的孩子在本地开展自然教育的户外实践,他们会感兴趣吗?结果令人意外。“除了在农忙时节,部分高年级的孩子可能需要帮助家里进行劳作,或者帮忙照顾弟弟妹妹,大部分孩子的参与热情都很高。”杨洵告诉记者,在2020年8月到12月,她在4个村寨共计开展了17天次的课外活动,参与人次约为270人。“原本我还和孩子们约定2021年的第一个周末就相聚,疫情反弹又给这样的团体活动增加了诸多不确定因素。”
生活在农村的孩子,从脚底的泥巴到手里的野花,从小就做足了关于大自然的功课,但却未必有着正确的自然观。有一次,杨洵带孩子们去野外借助望远镜等设备观察鸟类,“我以前可是逮过它们的!”一句“炫耀”来得猝不及防,直击动物保护工作者的心脏。而在对一名“混世小魔王”进行家访的过程中,从孩子母亲口中得知,自然课堂潜移默化的引导,使得二年级的小朋友,认认真真地表示再也不打家里的阿猫阿狗了,还说要好好学习,长大保护小动物。听到家长这样的反馈,杨洵又感到内心温暖。她告诉记者,现阶段,关于长臂猿主题自然课堂的研发仍在继续推进和不断优化,希望能真正适用于当地教师实操。“社区自然教育项目,除了是一种保护动物的途径,也是能助力青少年成长的力量。自然教育在农村拥有得天独厚的优势和条件,希望我们能联动更多关注乡村工作的人来共创。”
(《人民周刊》2021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