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创作是由各个环节组成,涵括了“深入生活”“体验生活”这些过程,这是对现实主义绘画精神的有力体现,与一以贯之的艺术价值取向艺术风格形成密不可分。
深入生活收集素材,有助画家精准定位、精准构思和精准表现。至于个别把淡化生活看作是对各种新主义阐述各种新时尚表达的做法,使本应深入具体的艺术形象有被弱化之虞,代之以风格至上实则花里胡哨之状,其实难以持久。
20世纪以来大量反映社会现实内容的主题创作,一致把深入生活收集素材作为一种创作路径确定下来,戳力践行。画家选择与自己审美一致的对象写生,才能调动起写生积极性,譬如有人擅长描绘南国旑旎风光,就有人钟情塞北高原的雄浑气势,而在人物画群体中既有痴迷于西北风土人情的画家,也有酷爱表现那些长年搏击大海渔民的专注海洋题材的画家,以及对充满阳刚之气的军事题材的纵情挥洒等,不一而足,倘若画家面对难以产生激情和兴趣的东西动笔,就如同划地为牢捆住手脚的羁绊,理应是促使不同画家在各个创作领域自由驰骋,以保精品出力作,有的放矢,二来,还可避免题材撞车杜绝手法近似的问题屡屡出现。
从中外艺术史觅得,艺术家深入生活,并不因时代背景或社会体制不同,存在差异,如俄罗斯画家列宾的《伏尔加河上纤夫》《查波罗什人写信给苏丹王》,以及苏里柯夫的《女贵族莫洛卓娃》等;还有中国画家蒋兆和的《流民图》,王式廊的《血衣》等。这些作品之所以表现出色,影响遐迩,就是遵循了艺术要深入生活这一普遍规律,倘若用的是条条框框拼凑画面,无异于重蹈旧辙闭门造车。那么从素材收集到作品呈现,最终达成耐人寻味的艺术镜像,就需要艺术家多方的生活历练,从而练就一双捕捉生活美的敏锐目光。
列宾画《库尔斯克省的宗教行列》时,未能全顺着资助者特列恰科夫要求完成,列宾是这样回答对不满于画中缺少容貌漂亮人物的指指点点:“对我而言,真实优先于一切。请你看一下任何位置的人群,那里可以感到很多充满魅力的面孔。”创作者坚持从现实素材中挖掘塑造人物,通过一次次调整修改,乃至于必须放弃原先一些比较完整的局部,目的就是使细节表达无懈可击。
倘若,列宾一开始动笔,就全照资助者意图一模一样的表现,那我们就欣赏不到大师以精湛有力的笔触,将19世纪俄罗斯波澜起伏的社会风云展现得如此浓郁和壮采,尤其那一个个镶嵌在画面各个角落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诚如创作者在全画的左下位置,特意安排看上去十分平凡的两个人物:一跛脚乞丐和一年轻村妇,一路上风尘仆仆,赶着去参加一场乡村教会活动,力图以这些细节,将底层平民的一路艰辛与那些一身珠光宝气脑肥肠满的贵族形成强烈对比,正是这两个看上去略显卑微的人物,却是支撑起全画精彩看点,揭示出与惯常悦目的风俗画不同之处,呈现现实主义创作精神和艺术情怀!亦如革命导师列宁认为的,列宾这种同情底层人民的创作手法,是俄国本土画家民主意识觉醒的最初萌芽,尤为可贵!
由此可见,艺术作品是艺术家借以对现实社会生活的反映去呈现个人创作思想和意图的媒介物。但有时,一些发自个人内心的想法,会被一些混杂的是非和现实的利益所驱使,很难表现得真实自由,与艺术初心背道而驰的是不得不面对的情形,譬如上一世纪六、七十年代因极左思潮的干扰,试图秉持自我率真的艺术个性挖掘,似难上青天!从接受创作任务开始,到业已设定去基层体验生活,看似一堆人在体验生活,其实带回的不是现实中那些朴素感人的生动素材,而是生搬硬套的东西,让假大空的取代了艺术表现本应有的真情实感,一度左右画坛,在体现先入为主的套路上,是一堆对生活感觉麻木不仁的虚假东西。本应是活生生形象,其棱角和线条轮廓,让一股流行模式“消解”得毫无个性可言,更无真实性可看,不仅塑造人物形象方面,即使画面呈现的农村、工厂等具体环境,也缺少了一种真实可循的细节,人为地制造出大量带有戏剧性的虚假画面。这虚高所谓的最艺术处理手法,肆虐着画家的内心情感和个性表达,更无法作为绘画主体结构呈现于作品上,以至于画家的艺术才情,被淹没那看似外表高亢的激情,实则冰冷空泛的模式化涂造中,扭曲了人们对艺术是心灵反映的认知。于是,主体探索被淡化,生活与艺术原本是密不可分的关系,结果形同虚设。
毋庸置疑,艺术家唯有从生活体验和素材收集中获益,才能真切感受到久居画室以外最宝贵一面——那个个生动鲜活来自外部世界的精彩瞬间,才是形成一件艺术作品最初的“原始积累”,只有当这些“原始积累”,不断为画家选择加工整理,才能为作品高度和艺术内涵形成,夯实基础。
似曾的假大空,最终被现实无情摒弃让人释怀,不过,在面对来之不易的创作局面有所乐观之时,却出现了一股由淡化写实绘画而让人忧心忡忡的现象,“深入生活”这一铁板钉钉的事,在所谓的多元进程中屡被质疑,显得与宽松的创作氛围极不相称,与盛世下艺术环境成极大反差,一些激进观点则大肆宣扬画家日常生活细节完全超之于对现实社会的体验需求,就此否定从现实生活中获取艺术价值意义所在。以个体经验替代本应活生生现实社会的真实体验,包括拒绝对文学情节的描绘,虽说关注视觉效果在理,但过多强调形式语言比重导致粗略化形象叠出,无疑削弱作品内涵致表面空洞问题层现,在生活与艺术之间认识的这一天平上,出现一边倒的片面化现象。
作为艺术家熟悉社会了解生活的创作方式,“体验生活”不是那个时期的冒然之举。而是作品从初始萌芽到最终完成的必然过程,一俟形象透彻轮廓明朗,那么,所有模糊状态下的局部细节,必将以画家对生活细致入微观察益发清晰起来,致使随时下观念叠现,视为落伍。一句话,艺术非生活蒙养不可,一道关于现实主义创作话题,永不过时,老话重提,极有必要。(潘丰泉 厦门大学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