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及第者来说,贡院只是他们今后光辉前途的新起点,和宦海沉浮相比,九天六夜的科场更只是寻常经历而已。
中国古代读书人为金榜题名苦读备考,积年艰辛,向有十年寒窗之说。其实,不仅是备考之路道阻且长,就是一举成名前的科场考试,考场生活之艰难,也让无数举子苦不堪言,乃至被形容为“三场辛苦磨成鬼,两字功名误煞人”。
从隋炀帝时期正式设立,到清光绪三十一年(公元1905年)废除,科举制度在中国历史上存续了1300多年,大约十万名进士和百万名举人从科场走出。贡院生活虽然辛苦,但对将要承担“天降大任”的学子们而言,也不失为一种“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的历练。
北宋中期才有专门贡院考场,1.3平方米的号舍是标配
在科举制度刚刚产生的隋朝和唐朝初期,科举并没有专用的考场,一般是借用吏部办公区举行考试。唐玄宗开元二十四年(公元736年),科举考试由吏部改为礼部主持,“始置贡院”,作为考试专门机构。但此时的贡院仍然借用礼部或尚书省等机关办公区,考试时临时搭设考场,考完恢复原状。
大致在北宋中期以后,官府才开始修建专门的建筑作为贡院考场。贡院内部设置成排的相互隔开、相对独立的小房间,即号舍,考生在号舍参加考试。根据考生人数多少,各地贡院号舍少则数十间,多则三五百间、上千间,清代北京顺天府贡院甚至有号舍10420间,江南贡院更是达到20644间。
然而,贡院整体规模的宏大,不能掩盖号舍单体空间的狭窄逼仄。每间号舍三面有墙,唯有南面无门敞开,内部宽3尺、深4尺,前檐高6尺,后墙高8尺,建筑面积大约1.3平方米左右。如此狭小的空间,被蒲松龄在《聊斋志异》中逼真地形容为蜂巢,“其归号舍也,孔孔伸头,房房露脚,似秋末之冷蜂”。
1. 3平方米的号舍还不是每个考生都能享受的正常待遇。在贡院的建造过程中,会有偷工减料的现象发生,号舍面积严重缩水,窄到“广不容席”,一床草席都放不下;矮到“檐齐于眉”,前檐只和人的眉毛持平。考生坐不了多久,就腰酸背疼。
明清时期,科举乡试、会试一般三年一次,所以号舍使用一次后,就得封存三年,直到下次考试才开启。三年间无人整理,号舍里泥灰遍布,尘土飞扬,挂满了蜘蛛网。有的号舍破旧到“上雨旁风,架构绵络”,连风雨都不能遮挡。
按照当时科举制度规定,破损考卷作废,答卷人自动落榜。所以,考生们宁肯自己被淋成落汤鸡,也会护考卷周全。只是如此一来,发挥水平不免受到影响。即便是能遮风挡雨的坚固号舍,考生在进入号舍开考之前,还得自己动手,清理出一个相对整洁的考试环境。
数天考试不得离开考场,吃喝住用都是挑战
和今天高考一样,古代科举一般都要考数场,时间持续数天。和今天高考不一样的是,考生在连续数天的考试中都不能离开考场,一切吃喝拉撒均要在贡院进行。
明清乡试、会试均有三场考试,考生一场考试就要在号舍里连续待上三天两晚,三场试下来就是九天六晚。只有每场考试结束的那天晚上,考生才能回到住地休息,换洗衣服,整理被褥,更换笔墨纸砚、餐食烛台,以备明朝再战一场。
贡院不解决伙食,考生需自带食物。唐朝进士陈存能“将试前夕,宿宗人家,宗人为具入试食物,兼备晨食”,由亲戚为其准备考试餐食。在吴敬梓的《儒林外史》中,富裕考生可以提前购买月饼、蜜橙糕、莲米、圆眼肉、人参、酱瓜、板鸭等美食,还有“阿魏”等助消化的中药。寒门举子囊中羞涩,或是带够几天的干粮充饥,或是略备粮米蔬菜,在考试间隙自己生火做饭。每个号舍“前置炉一个,炭一篓,为士子煲茶汤饭食之用”。
明清乡试大都在火热八月进行,酷暑难耐,考生挥汗如雨,随身用竹筒灌装的饮用水大多只够喝一天,后面两天只能喝贡院井水。而贡院水井三年一用,清洗不够及时,水质没有保障,加上食物容易腐败变质,经常有考生在贡院突发肠道疾病身亡。光绪二十八年(公元1902年)福建乡试,头场就有4个考生病死贡院,第二场又有3人因病魂断号舍。
贡院夜间锁院,考生只能在1.3平方米的号舍内睡觉。号舍两边砖墙上离地面大约一尺五寸和两尺五寸高的地方,设计有上下两道砖缝即砖托,用以搁放两块一寸八分厚的号板。下面的号板靠里,可以当椅子坐;上面的号板靠外,可以当桌子用,如此便组合成一套考试桌椅。考生将上面号板取下,与下面的号板一起搁放在下层砖托内,便组合成一张床板,用以在夜间休息恢复精力。
唐代进士科考试一般在农历正月举行,时值隆冬,长安寒意侵体,考生们尽管“携脂烛水炭”,用以取暖,但“分坐庑下,寒余雪飞,单席在地”,在走廊下席地而坐,不免冻手冻脚。南宋正月省试时,考生被临安(今杭州)的湿冷天气“魔法”攻击,“笔砚冰冻,终日呵笔,书字不成,纵有长才,莫克展布,年高之人,至有不能终场者”。明代会试亦是在农历二月中上旬举行,北京天气更加寒冷,滴水成冰,考生只能哆哆嗦嗦地答题。直到乾隆十年(公元1745年),朝廷念及北方二月“天气尚未和暖”,方将考试时间改为三月中上旬。
火灾事故频发,号舍条件逐步改善
吃喝住用中的艰辛还只是寻常之事,对考生最大的威胁,是各种安全事故导致的人员伤亡。考生在贡院内白天生火做饭,夜间秉烛照明,冬日还要烧炭取暖,号舍又是低矮的砖木结构,火灾等安全事故遂难以避免。
北宋神宗元丰末年,东京(今开封)贡院在开考前夜突发大火,负责考务的官员和吏卒有14人(一说40人)丧身火海。事后京城内有传言“烧得状元焦”,贡院修复后重新开考,果然是名为焦蹈的考生高中状元。
明英宗时期,贡院火灾频发。正统三年(公元1438年),顺天府乡试刚考完第一场就发生火灾,号舍和试卷都被焚毁,所幸没有人员伤亡。但后来的考生就没这么幸运了,明英宗天顺四年(公元1460年)会试,贡院起火,每排号舍的房门和贡院大门均紧锁,十多名考生葬身号舍,“焦头烂额、折肢伤体者不可胜计”。但朝廷并没有从这次火灾中吸取足够的教训,更谈不上完善贡院消防设施,以致三年之后发生了更为惨烈的火灾。
天顺七年(公元1463年)会试第一场考试期间,在贡院巡查考场的士兵生火取暖,引发火情。负责考务的御史焦显死守考场纪律,“扃其门”,紧闭贡院大门。里面的举子无法逃脱,外面的军士也不能进入贡院救火,以致“烧杀举子九十余人”,烧伤者不计其数。
事后,明英宗为示抚恤,赠予死去的举子进士出身,还亲自为他们撰写祭文。朝廷将罹难者遗骸收敛后,分成六个大坟安葬在北京朝阳门外,立碑曰“天下英才之墓”。这次火灾的亲历者举子陆容,在其书《菽园杂记》中收录了时人写下的一首七律悼诗,“回禄如何也忌才,春风散作礼闱灾。碧桃难向天边种,丹桂翻从火里开。豪气满场争吐焰,壮心一夜尽成灰。曲江胜事今何在?白骨稜稜漫作堆”,读来令人不胜唏嘘。
除火灾外,因建筑质量问题,科场上其他安全事故也频有发生。清乾隆时,江西吉安府院试期间,考棚突然倒塌,压死正在奋笔疾书的考生36人,另有多人受伤。乾隆下诏追赠死去考生为秀才,是为“钦赐生员”。
贡院生活的恶劣,其实也是古代物质条件相对较差的一种反映。在当时的条件下,作为“抡才重地”的贡院已经是最好的建筑之一了。京城贡院是规模仅次于皇宫的建筑群,省城贡院则是当地最大的建筑群,无一不是谨严有序,气势宏大。
而且,贡院号舍的条件也是逐步改善的。明朝初年的号舍多是木制墙板,因为屡发火灾,清代就改为砖墙结构。为让考生坐得舒服一些,原先砖土坐凳也改为木制号板。不过,1.3平方米的号舍面积没有扩大,因为这最大程度满足了考生独立静心思考作答的需要,也便于防止作弊。
此外,根据一些学者观点,古代科场生活也并不完全暗无天日。因为留下这些凄惨记录的,大部分是科场不得意的落魄文人。他们记忆中的科场是其一生最大挫折,故成为笔下的最深伤痛。而对及第者来说,贡院只是他们今后光辉前途的新起点,和宦海沉浮相比,九天六夜的科场更只是寻常经历而已。
(作者系中国人民大学历史系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