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之父”被暗杀，伊朗为何按兵不动

11月27日，伊朗顶尖科学家、享有“核之父”之称的穆赫辛·法赫里扎德遭暗杀身亡，人们普遍将怀疑的目光瞄向以色列，因为以色列有一系列谋杀伊朗科学家的“前科”。很多人预计伊朗可能出招报复。就在这时，俄罗斯媒体爆出猛料：在以色列海滨城市特拉维夫，以色列情报机构摩萨德的负责人被乱枪打成了“筛子”。虽然有人怀疑这一消息的真实性，但也有人认为不能排除这种可能，因为伊朗既有复仇的强烈冲动，也有进行类似报复的先例、能力和手段。中东媒体称，即便这一消息被证明不正确，伊朗酝酿之中的复仇行动也“已经在路上了”，伊朗还扬言要“全球追杀凶手”。

事实上，法赫里扎德被暗杀身亡，在中东掀起了巨浪，使中东局势站在岌岌可危的悬崖边缘，今后伊核形势如何演变，美国新政府如何处理伊朗问题这个“烫手山芋”，以色列受到报复后将怎样进行反报复……这些，都令全球瞩目。

相当于上演谍战大片

暗杀细节疑团多

迄今，有关法赫里扎德被杀的细节依然众说纷纭、矛盾重重、疑团多多。

可以确定的是，他的被杀地点，是距离伊朗首都德黑兰东北不远一个名叫阿布萨德的小镇，时间是11月27日下午2时32分左右。根据伊朗最新的说法，以色列和伊朗一个流亡海外的反对派组织，合伙用卫星遥控武器，结合人脸识别和人工智能系统，残酷射杀了这位伊朗核项目的“掌门人”。

伊朗安全部门负责人阿里·沙姆哈尼少将日前对外透露，当法赫里扎德的汽车在德黑兰东郊遭到射击时，袭击者使用了“特殊的科技设备”，这位伟大的科学家是被遥控机枪或卫星控制的特殊武器夺去生命的。伊朗最高国家安全委员会主席沙姆哈尼少将也证实，这是一次“远程攻击”，使用了先进人工智能、人脸识别系统和远程卫星控制等“特殊的方法”。

根据伊朗媒体的最新报道，11月27日午后，法赫里扎德和他的妻子乘坐牌号为“89-191-77”的防弹车，由3辆警卫车和11名特工护送，中途路过阿布萨德镇的一处转盘时，第一辆保镖车率先离开车队前往目的地打前站。就在此刻，法赫里扎德的车辆遭到了不明物体的撞击，他误以为车辆出现故障，于是和保镖从防弹车上下来查看情况。此时，一挺远程操控的机枪从一辆停在150米之外的日本尼桑皮卡车里开始向他射击，机枪一共射出了13发子弹，准确击中了法赫里扎德和他的保镖。由于脸部识别技术精准无误，离法赫里扎德只有25厘米的妻子安然无恙。事后，这辆皮卡车被遥控自动发生爆炸，销毁了案发现场证据。

这些报道显然存在矛盾，存在难以自圆其说之处。根据一般逻辑，如果车辆突然出现状况，像法赫里扎德这样敏感而重要的科学家，多半会产生警觉，起码，车上的保镖会本能地产生警惕。下车检查情况的，从逻辑上说应该是保镖，而不是作为重要保护对象的法赫里扎德。同时，人工智能、人脸识别、卫星遥控武器等，是预先设置和安排好的，尼桑皮卡车是被固定在特定的位置上的，只能“守株待兔”，而不会移动捕捉对象，但车队是行进中的，怎么可能恰好在这个地段发生状况，车突然停了下来，贸然钻进事先设好的口袋？而且，在主干道路旁边停着一辆装有先进设备的皮卡车，也很招眼。此外，通过卫星遥控进行人脸识别和发出射击指令，有一个延时现象，而人是一直在走动之中的，这样，这些先进的设备便很难及时捕捉和锁定住目标并准确无误地将其击杀。

有报道和分析说，这种“智能杀人说”，最初来自伊朗法尔斯通讯社一位年经记者的报道，他的同事说，他可能是美国间谍大片看多了，虚构出了只有在影视剧中才会发生的这一幕。而伊朗情报负责人、议会政客也来个“顺水推舟”，“认可”了记者的报道，意在“做假象麻痹敌人”，以便更好地破案，查出真正的凶手，尤其是通过迷惑手段不引起“内鬼”的警觉。

其实，事发后，伊朗媒体第一时间的报道，可能更接近于事实真相。《德黑兰时报》11月28日报道说，当法赫里扎德一行的车队行进到阿布萨德镇时，突然，离车队前方18米处的一辆现代圣达菲轿车莫名奇妙地向后倒车，车队不得不骤然减速以避免追尾。这时，冷不丁地从转盘旁隐蔽处冲出多名摩托车枪手向车队射击，3辆警卫车被打出了许多洞，其中两辆车的轮胎被打瘪。似乎意识到自己的防弹车也不安全，法赫里扎德鬼使神差地打开车门想逃离现场，结果却正中伏击者的下怀……

现在，人们无法判断法赫里扎德究竟是死于人工智能杀人机器，还是被传统的方式所击杀，迷雾重重，真假莫辨，事实真相可能永远都难以大白于天下。

对重磅人物的保护

伊朗存在明显漏洞

暗杀事件发生后，伊朗举国震惊，高层誓言将进行报复。最高领导人哈梅内伊第一时间承诺“惩罚幕后凶手”，并“继续推进法赫里扎德的工作”。伊朗总统鲁哈尼说：“全球傲慢的邪恶之手再一次被雇佣军篡权的犹太复国主义政权的鲜血所染红。”“伊朗肯定会在适当的时候对我们伟大科学家的殉难作出强烈回应。”

伊朗原子能组织发言人卡马尔万迪强调，暗杀法赫里扎德和此前破坏纳坦兹核设施行为背后的因素是“相同和一脉相承的”“这些凶手的足迹在不同的事件中清晰可见，犹太复国主义政权很可能参与了制造这些案件”。伊朗官方还致信联合国秘书长古特雷斯和安理会，称有“重大迹象”表明以色列应该对此负责。伊朗外长扎里夫在推特上用英文、阿拉伯文、中文、俄文四种语言发推强调说：“恐怖分子暗杀了又一名伊朗杰出科学家。懦弱的暗杀，是对国际法和国际规则的公然挑战，是对人道和道德原则的践踏，国际社会有责任阻止这样的行径。为维护地区和世界的和平稳定，伊朗一直处在反恐斗争最前沿。我们呼吁国际社会谴责国家恐怖主义，共同反对加剧地区紧张局势的冒险主义。”然而，以色列对暗杀事件则三缄其口，既不承认，也不予以否认，显得讳莫如深。

在以色列看来，法赫里扎德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科学家”，而是伊朗伊斯兰革命卫队的准将。以色列主要媒体《耶路撒冷邮报》报道说，1958年出生于伊朗中部宗教圣城库姆的法赫里扎德，是伊朗伊斯兰革命卫队的“影子指挥官”，他总是十分低调，深居简出，但当他从阴影中出来时，迎接他的是一阵阵的子弹。报道指出，法赫里扎德2013年曾秘密前往朝鲜，学习核武器的研发技术。2018年以色列情报机构从伊朗偷取大量核研发资料，并秘密运回以色列。法赫里扎德一直受到美国和以色列的“密切关注”。作为伊朗“阿马德”秘密核项目的最高指挥者和技术总负责人，法赫里扎德在2018年被以色列总理内塔尼亚胡点了名，内塔尼亚胡提醒人们一定要“记住这个名字”。

“中东在线”新闻网披露，在过去的15年间，以色列一直想除掉法赫里扎德，以此迟滞和破坏伊朗的核计划进程，然而，由于伊朗对法赫里扎德的保护严之又严，以色列情报机构的刺杀计划一直未能得手，在前总理奥尔默特执政时期就有一次暗杀行动功亏一篑，甚至使以色列因行动曝光而在国际媒体上变得声名狼藉。《耶路撒冷邮报》称，为此，奥尔默特本人对法赫里扎德恨之如骨，曾直言不讳地说：“法赫里扎德是我们的头号目标，他走在大街上我也能认出他来。”

“多数的时间，法赫里扎德更像是一个深居简出的苦行僧，尽管得到国家和政府给予的极为丰厚的工薪和待遇，但他住在德黑兰南城一个很不起眼的平民小区里，那里连汽车都无法直达。”全美伊朗人理事会创始人特里塔·帕西这样对媒体说。“过去10多年里，法赫里扎德和大约400名科学家在伊朗国防部、伊斯兰革命卫队和武装力量总参谋部下属单位从事核物理研究，他的日常起居完全由情报安全部与伊斯兰革命卫队保卫部负责，贴身保镖就来自伊斯兰革命卫队，科学家们习惯称为‘蜡烛’（意指形影不离）。”为了给法赫里扎德的身份打掩护，今年4月15日，伊朗伊斯兰革命卫队发言人拉梅赞·沙里夫宣布，他们的科研机构开发出实时检测新冠病毒感染的设备，这一项目的带头人是“受人尊敬的法赫里扎德教授”。

然而，伊朗在对名人、要人的安保方面显然存在严重的漏洞和短板，有些甚至是体制性的设计造成的。尤其是，内贾德当总统期间，一改其前任拉夫桑贾尼等人的做法，不再重用情报部门，而是对伊斯兰革命卫队倚重有加。同时，伊斯兰革命卫队组织庞杂，好大喜功。此外，革命卫队与情报部门之间争夺预算经费、封锁情报资源、互相内斗等弊端日益显现。根据现有的习惯做法，两者名义上共同负责国家要人的警卫工作，但实际上，伊斯兰革命卫队往往独占风头、唯我独尊地处理一切，如保镖就悉数由革命卫队分派。这样，伊斯兰革命卫队保卫部负责承担的要人警卫，就很少能够得到专业情报间谍部门的预警情报支持，使得伊朗要人的保护工作存在漏洞，容易让敌人钻空子。法赫里扎德被杀，就是一个活生生的案例。从2010年至今，伊朗已经先后有5位科学家被暗杀，如果没有内应，单靠外部的刺杀，是很难完成的。尤其是这一次，在光天花日之下，在首都附近的主路上，一个被重点保护的“核之父”遭到精确枪击，倘若没有伊朗内部线人提供法赫里扎德的具体行车路径、日程安排等情报，是不可能做到的。

伊朗暂时摁住怒火

是寄希望于美国新政府

首先，伊朗的拥核决心和计划，不会因为法赫里扎德被害而放弃，相反，暗杀事件会刺激伊朗“拥核自保”的决心，助推伊朗强硬派在明年的总统选举中上台。法赫里扎德遇袭后两天，伊朗议会便通过了“解除制裁战略措施”法案，提出将浓缩铀丰度提升至20%或更高水平。同时，伊朗的报复将不可避免，为此，以色列已经升级其国内外的安保级别，开始“提心吊胆”过日子。事实上，两国之间的“暗战”就一直没有中断过。两国如果不慎从暗战发展到明战，则情况更加糟糕和不可收拾。

其实，伊朗情报机构也不是吃素的，它的各类活动和暗战、复仇等也令人不能小瞧。历史上，伊朗的情报机构“萨瓦克”（波斯语“情报与国家安全组织”的缩写），与以色列的“摩萨德”齐名，并视为中东地区的“情报双雄”。说起来，历史上以色列和伊朗曾经是一对好朋友，“萨瓦克”的宗师，还是以色列“摩萨德”和美国的中情局。伊朗与以色列后来反目成仇，两国变得势不两立、不共戴天。

今年1月3日，美国用无人机在伊拉克巴格达国际机场附近刺杀了伊朗伊斯兰革命卫队“圣城旅”司令苏莱曼尼，伊朗发誓报复。于是，1月7日傍晚，伊朗向伊拉克境内的多个美军基地发射了数十枚弹道导弹，美国国防部其后确认，34名美军士兵在伊朗的导弹袭击中出现脑震荡和创伤性脑损伤。由此可见，伊朗有能力进行还击和复仇，也有报复的心理和习惯。

杀死苏莱曼尼，特朗普政府公开宣布是美国干的。不过，这一回，迄今尚没有任何国家和组织宣布对杀害法赫里扎德事件负责。这使伊朗“有火无处发”。明知道是以色列所为，但对以色列三缄其口的做法奈何不得。12月6日，俄罗斯卫星通讯社援引伊朗“新闻电视台”的消息说，伊朗通过暗战的方式对以色列以牙还牙、以血还血，于12月3日晚间在以色列海滨城市特拉维夫街头，刺杀了摩萨德的一位负责人，而且开了15枪！

报道说，12月3日晚上，在特拉维夫街头，一名45岁男子驾驶汽车在等红绿灯时，突然遭到多名枪手袭击身亡。这位男子名叫法米·希纳维，他的真实身份是以色列情报机构“摩萨德”的高级指挥官。凶手被认为来自伊朗，这是伊朗为报复其“核之父”法赫里扎德被杀而采取的行动。对此，以色列媒体报道说是“黑帮的街头火并”，属于刑事案件。有人说，这是以色列囿于面子而故意淡化事件。而支持以色列的西方媒体对此事报道得很少。这又是一桩悬案，真相恐怕也是难以水落石出。

其次，伊朗报复的手段有许多，而且出于“战略忍耐”，它的报复行动会选择时机。中东媒体分析认为，面对本国“核之父”在自己情报机构的眼皮底下被杀，伊朗报复的冲动喷薄欲出，同时，伊朗也深知这很可能是一个坑，由美国和以色列联合挖掘，目的是“请君入瓮”，由此刺激和诱发伊朗还手而遭到美国更大规模的还击，从而使伊核问题成为死结，为即将上台的美国拜登政府制造困难和麻烦，造成既成事实，以此彻底打消美国新政府重启伊核谈判的既定计划。复仇还是按下怒火的暂停键？这使伊朗陷入空前纠结和矛盾。在伊朗国内，两种声音也一直此起彼伏、互不相让。

伊朗虽然口头上高喊血债血偿，但内心还是清醒的。伊朗最高领导人哈梅内伊的一名军事顾问指责以色列试图通过杀害法赫里扎德来挑起“全面”战争。“在他们的……盟友（美国总统特朗普）政治生涯的最后几天，以色列试图加强对伊朗的压力，并制造一场全面的战争。”伊朗政府发言人阿里·拉比埃宣布，伊朗不应该因为本国核物理学家法赫里扎德遇害放弃外交努力，不能中计和“落入圈套”。

显然，伊朗不想与美国“迎面相撞”，尤其是在美国眼下权力过渡的特殊敏感时期。由此看来，当前在伊朗，理智似乎占据上风，不过，伊朗会择机行动，并考虑选择适当的方式，否则，不足以平复国内强大的压力。伊朗《世界报》总编甚至呼吁政府用导弹袭击以色列港口城市海法。以色列《耶路撒冷邮报》报道指出，为防范来自伊朗的报复，以色列驻世界各国和地区的使领馆已经提高了警戒级别，世界各地的犹太人社区同时增加了安全措施。该报认为，伊朗可能的报复方式包括袭击以色列驻外机构、袭击世界各地的以色列游客以及派无人机破坏以色列北部边境的目标等。可以想象，如果这些目标遭到来自伊朗的导弹袭击，并造成重大伤亡，以色列的还手也将不可避免，这样，中东将陷入不断复仇的恶性循环之中，地区形势将变得岌岌可危。

第三，伊朗小心翼翼熬过美国特朗普政府的最后时光，寄希望于明年1月中旬执掌白宫的拜登政府改弦更张，推动全新的伊核政策。特朗普执政4年来，一直对伊朗“不感冒”，接连挥舞制裁的大棒，不断念紧套在伊朗头上的“紧箍咒”，却一直没有收到期待效果，伊朗拒绝屈服，这让特朗普颇感失望。这次美国大选，特朗普面临败北，真是火不打一处来。媒体报道说，他有可能在最后的时间段对伊朗采取军事行动。据美国《纽约时报》披露，特朗普甚至计划袭击伊朗的“主要核设施”，后来被他的顾问们劝阻。这些顾问担心，如果美国对伊朗核设施发动突袭，将在特朗普任期最后几周内升级为一场“更为广泛的军事冲突”，中东地区将陷入战火之中。

埃及《消息报》撰文称，鉴于特朗普的冒险和冲动性，伊朗目前只能“忍气吞声”，保持“战略定力”，否则就会“被设局者牵着鼻子走”。因此，伊朗不大可能在特朗普卸任之前以大动干戈的方式对法赫里扎德之死进行报复。伊朗寄希望于拜登政府，因为拜登说过，他入主白宫后将与欧盟一道重返伊核协议，通过对话与和平的方式化解伊核问题。这对伊朗不啻是一个“利好消息”。而眼下，面对本国顶尖核科学家被暗杀，伊朗恼羞成怒，加紧酝酿下一步的报复计划，可能会在拜登上台后付诸实施。不过，伊朗也会注意拿捏一定的分寸，如果不计后果地加以报复的话，势将引来以色列和支持以色列的美国的强力回应，那样，中东将坠入一片火海，局势会一发而不可收拾。就眼下而言，虽然伊朗民情沸腾，但政府层面还比较冷静，正小心翼翼地避免火海的燃起。

（《人民周刊》2020年第2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