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法典，为你而来

“最近一直纠结要不要添个书柜，然而房东突然通知说要卖房，家都得搬了。”

5月8日，居住在天津、工作在北京的崔女士遇到难题：她必须迅速找到新住处，并按照房东要求腾退所租房屋。

5月28日，万众瞩目的民法典通过全国人大审议，并将于2021年1月1日正式走进14亿人民生活中，崔女士的居住权将得到民法典的护航。

不仅崔女士不必再为租期未到而被房东赶走担心，近些年来备受社会各界争议的职场性骚扰、APP过度处理个人信息、借一万还十万的网络套路贷款、住宅70年到期后是否续期等问题，都将从民法典中找到解决问题的法律钥匙。

5月29日下午，中共中央政治局就“切实实施民法典”举行第二十次集体学习。中共中央总书记习近平在主持学习时强调，民法典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法律体系中具有重要地位，是一部固根本、稳预期、利长远的基础性法律，对推进全面依法治国、加快建设社会主义法治国家，对发展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巩固社会主义基本经济制度，对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想、依法维护人民权益、推动我国人权事业发展，对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都具有重大意义。全党要切实推动民法典实施，以更好推进全面依法治国、建设社会主义法治国家，更好保障人民权益。

就像一粒定心丸，民法典为人们生活工作增添了一份确定感、踏实感。

5月28日，第十三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第三次会议在北京人民大会堂举行闭幕会。会议经表决，通过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法典》。（中新社记者 盛佳鹏 摄）

伟大的时代催生伟大的法典

在第十三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第三次会议上，受全国人大常委会委托，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副委员长王晨向参会代表作了关于《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法典（草案）》的说明。王晨指出，党的十八大以来，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把全面依法治国摆在突出位置，推动党和国家事业发生历史性变革、取得历史性成就，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已经进入新时代。在坚持和完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的新征程中，编纂民法典具有重大而深远的意义。

根据党中央的工作部署，编纂民法典的起草工作由全国人大常委会法制工作委员会牵头，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检察院、司法部、中国社会科学院、中国法学会共同参加。为做好民法典编纂工作，全国人大常委会法制工作委员会与5家参加单位成立了民法典编纂工作协调小组，并成立了民法典编纂工作专班。

“民法典中充满了人文思想精神，这些精神会落实到每一个人身上。每一个老百姓都将时时刻刻受到民法典保护。法国有句名言：‘在民法典慈母般的目光下，每个人都是平等、独立的个体。’”全国人大宪法和法律委员会委员、中国社会科学院学部委员、全国人大代表孙宪忠接受本刊记者专访时说。

孙宪忠表示，民法典规定，自然人在胎儿时期，会受到胎儿权利的保护；出生后，会受到监护制度保护；上学后，会受到法定监护者保护；工作后，会受到合同法保护；挣钱后，会受到所有权制度保护；结婚后，会受到婚姻法保护；如果创业，会受到知识产权、投资权等方面保护。因此，民法典贯穿了人的整个生命周期，对老百姓的意义尤为重大。

人民的法典，人民至上

自2017年10月1日民法典的开篇之作《民法总则》施行以来，立法机关先后10次通过中国人大网公开征求意见，累计收到40余万人提出的100余万条意见和建议，为民法典草案7个分编、1260条法条、10万余字内容提供了来自人民的声音。

“相信随着民法典的颁布实施，老百姓在物权、合同、人格、婚姻家庭以及继承等各方面的权利都将得到全方位的保护。作为代表，我完全赞成民法典草案。”

5月26日，在审议民法典会议上，第十三届全国人大代表、广东省旅游控股公司总经理黄细花作了上述发言。

今年提出“为6岁前儿童提供育儿补贴、取消生育三孩以上处罚”等建议的黄细花代表尤为关注民法典草案中有关婚姻家庭编部分，她认为，民法典草案与现行婚姻法、收养法相比，删除了“计划生育”的有关内容和“晚婚晚育应予鼓励”的表述，对收养孩子的条件和要求更宽松了，更人性化了，更加以人为本。这对促进人的全面发展，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

两会期间，创业一族杨先生也对民法典进行了初步了解。杨先生告诉本刊记者，对于创业者来讲，要签署包括房屋租赁合同、产品供应合同等在内的很多合同，很多事一旦发生纠纷就可以按照合同办事，“民法典合同编让创业者有法可依”，杨先生说。

立法部门推出的民法典同样备受执法系统以及律师群体的关注。

“作为一名基层检察官，民法典意味着检察机关开展民事检察工作和民事公益诉讼有了更加完备的法律遵循，督促我们及时更新检察工作理念，进一步提升专业化水平，做好民事诉讼精准监督，做强民事公益诉讼，促进‘四大检察’全面协调发展，让人民群众在每一个司法案件中都感受到公平正义。”湖北省武汉经济技术开发区人民检察院检察官李红艳对本刊记者说。

“民法典是民事权利的宣言书，是中国法治建设的里程碑。出台一部饱含人民意愿、凝聚改革开放实践经验的民法典，是中国律师界的长久期待。有幸进入民法典时代，也是当代律师的福祉。对个人权利的尊重和保护是一切民事法律关系的价值归属，民法典一改过去‘重物轻人’的理念，将人格权独立成编，是对传统大陆法系民法体系的重大创新，体现了时代特征。”公益打拐律师、第七届首都道德模范张志伟对本刊记者说。

高校是培养未来法官、检察官、警官、律师的摇篮，民法典时代的到来，对于高校法学教育而言，意义同样深远。

身为中国社会科学院博士生导师的孙宪忠特别提示，我国民法典1260个条文，虽有七编之制，实则划分为总则分则。各编各章各条，在法典中的作用不一。学习研究法典，贯彻适用法典，需先掌握此中体系化规律。

民法典总则第109条开创世界先例

孙宪忠对记者表示，在我国法律体系中的地位，民法典仅次于宪法。从国家治理的角度看，民法是人们时时刻刻不可以缺少的法律遵循。通过近些年来的坚持与努力，民法典将使民法知识体系发生本质进步，使民法裁判规则发生重要更新。

通过深入调研，孙宪忠发现，1986年制定的民法通则已经被“掏空”。156个条文能够真正直接适用的只有十几个，如宣告失踪、宣告死亡等内容，多数已经不适应社会的发展形势。当时已经有专门的物权法、合同法、侵权责任法等，民法通则的作用已经十分有限。

“中国的民法理论正在成长之中，民法典对于民法学界影响同样很大，民法典大体上解决了以前民法学界包括合同法时代在内没有解决的这样一个问题：经济必须是有信用的经济，让合同生效的经济才是有信用的经济。”孙宪忠对本刊记者说。

记者在采访期间注意到，民法典草案第四编的人格权编是社会各界广为关注的焦点，媒体及专家对人格权独立成编给予了高度关注与评价。

孙宪忠对本刊记者表示，立法部门在早期制定民法总则时就已意识到人格权问题并开始着手解决该问题。民法典设立独立的人格权编，本意是为了提升人格权在我国法律上的地位，全面落实党中央提出的“加强人格权保护”的要求。人格权编实际上是民法典总则第109条精神的具体化，“民法典总则第109条规定：‘自然人的人身自由、人格尊严受法律保护’。把人身自由、人格尊严通过民法规定下来，当作民法的基本权利，该规定不但在全世界法律界是第一次，同时也是本次民法典编纂过程中排名数一数二的亮点。民法典人格权编用了四十多个条文，规定了生命健康权、名誉权、隐私权等重要权利，说明立法者充分回应了社会大众对这些权利保护的关切，其理论价值和实践价值都非常显著。”

“在法学上，人们把宪法关于保护人格尊严和人身自由的规定称为‘一般人格权’。这一次我国民法典总则第109条规定，其实就是宪法落实一般人格权保护原则的体现。这个规定之所以意义重大，就是因为它和宪法是对接的，既体现了宪法关于人格尊严和人身自由的人文主义思想，又夯实了借助于民法的技术手段也就是侵权救济的手段来实现人格权保护的措施。”孙宪忠强调。

法律制度的顶层设计在现实生活中正发挥着重要作用。5月15日，备受关注的“法学专业女孩应聘法务工作因是河南人遭拒案”在杭州迎来二审判决，孙宪忠表示，这个案例从人格权编里无法找出“因原告是河南人，求职被拒属于侵犯人格权”的理由，但依据民法典总则第109条可以得出“企业基于地域歧视侵犯了原告人格尊严”的侵权结论。当人格权编解决不了生活中的民事案件时，可以从民法典的“母法”——民法总则中获得法律援助。

为互联网时代立法提供中国方案

编纂一部真正属于中国人民的民法典，是新中国几代人的夙愿。

自新中国成立以来，党和国家曾于1954年、1962年、1979年和2001年先后4次启动民法制定工作。第一次和第2次，由于多种原因而未能取得实际成果。1979年第3次启动，由于刚刚进入改革开放新时期，制定一部完整民法典的条件尚不具备。因此，当时领导全国人大法制委员会立法工作的彭真、习仲勋等同志深入研究后，在20世纪80年代初决定按照“成熟一个通过一个”的工作思路，确定先制定民事单行法律。现行的继承法、民法通则、担保法、合同法就是在这种工作思路下先后制定的。2001年，九届全国人大常委会组织起草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法（草案）》，并于2002年12月进行了一次审议。经讨论和研究，仍确定继续采取分别制定单行法的办法推进我国民事法律制度建设。2003年十届全国人大以来，又陆续制定了物权法、侵权责任法、涉外民事关系法律适用法等。

“总的看，经过多年来努力，我国民事立法是富有成效的，逐步形成了比较完备的民事法律规范体系，民事司法实践积累了丰富经验，民事法律服务取得显著进步，民法理论研究也达到较高水平，全社会民事法治观念普遍增强，为编纂民法典奠定了较好的制度基础、实践基础、理论基础和社会基础。”王晨说。

制定民法典对于一个国家来说有何意义？19世纪，法国军事家拿破仑曾对法国民法典作出了这样一句评价——“我真正的光荣，并不是打了40多次胜仗，滑铁卢一战就让所有战绩一笔勾销。但有一样东西是不会被人忘记的，它将永垂不朽，那就是我的民法典。世界上有两种东西最有力量，那就是刀剑和思想。从长远看，刀剑最终要被思想所征服。”

拿破仑主持制定的民法典，不仅崇尚并保障公民的权益，而且为人类走向文明进步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两个世纪以来，《拿破仑法典》几经修改，至今仍是法国现行的法律。

从世界民法发展角度来看，中国民法典的特色是什么？

孙宪忠认为，现代社会已进入互联网世界，传统民法以现实资产作为物权的立法基础，包括房屋、土地、投资等。互联网世界则进入信用资产阶段和无形网络资产阶段，民法典中关于这部分内容的法条，是中国人独特发明创新的重大领域，也是中国民法发展对全世界作出的贡献和启迪。

“古今中外觅真知，东西南北访国贤。六七十份建议书，千百余条修订言，昨夜签下完工书，晨起推窗艳阳天。”5月27日凌晨5点，站在全国人大代表住地酒店窗前，孙宪忠用这42个字总结了自2014年十八届四中全会决定编纂民法典以来的心路历程。

“盛世制法典，国运必兴隆。”孕育一个新生命需要付出巨大的心力，哺育它成长亦如此。宛如呵护刚出生的婴儿一般，民法典的制定者们，还有很多事要做，还有很远的路要走。

（《人民周刊》2020年第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