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恩富：上甘岭上的“战狼”

“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保和平，卫祖国，就是保家乡！中国好儿女，齐心团结紧，抗美援朝，打败美国野心狼……”9月25日上午，走进抗美援朝老兵陈恩富家中时，陈老直接从沙发上起身，唱起了这首《中国人民志愿军战歌》。

刚开始，陈恩富的老伴唐维清或是觉得有些唐突，稍带责怪地扯了扯陈老的衣角示意他停下，但见众人笑着鼓掌，老伴也就不再说什么了。陈老一边唱着，一边拳头微攥，眼神坚定。

眼前这位已年过九旬的老人，个子瘦小，穿着平整的军装，胸前的功勋章格外耀眼，耳朵上戴着助听器，但时刻保持热情，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儿……短暂寒暄后，陈老从卧室里拿出他的入朝作战纪念章和立功证明书，向我们讲述起他至今仍难以忘怀的抗美援朝战场故事。

一个连打得只剩他一人，

仍誓死顶住敌人进攻

1929年，陈恩富出生在四川中江一个贫苦农民家庭。在那个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年月里，他不能上学读书，只能给地主放牛，当长工，过着牛马一样的生活。

1951年，22岁的陈恩富参军。刚入伍时他与黄继光编在一个新兵连，直到参加志愿军入朝作战，他被编入第二野战军15军45师134团2营6连5班，而黄继光被编入135团。当年夏天，陈恩富所在部队在朝鲜集训了一个月，他很快熟练掌握步枪、冲锋枪等多种武器的使用方法。临上战场时，他和战友们咬破手指，在决心书上郑重按下手印，以表誓死卫国的雄心壮志。

在五圣山战役中，陈恩富和战友们多次打退敌人进攻。在离他们阵地不远的地方，敌人出动数十架敌机狂轰滥炸，致使埋伏在掩体里的一个炮兵连32名战士全部牺牲。目睹这一惨状，陈恩富和战友们决心要为死去的战友报仇雪恨。

一个漆黑的夜里，敌人以一个营的兵力向志愿军阵地又发起了疯狂进攻，陈恩富所在营的两个连采取包抄夹击战术，在水古洞将敌人全部歼灭。他们也因此受到战地广播的表扬。

陈恩富所在部队从五圣山换防下来休整一周后，1952年10月13日，又开始向上甘岭进发。上甘岭战役主要集中在597.9和537.7两个总面积为3.7平方公里的高地间进行。敌人先后投入6万多兵力，不断向我方发起疯狂进攻，这一仗，打了整整40天。

陈恩富所在部队在597.9高地作战，连长万福来身受重伤，下火线前叮嘱他一定要守住阵地。陈恩富向连长保证：“连长你放心，我人在阵地在！”虽然顽强打退了敌人10余次进攻，但敌人仍源源不断冲上来。战斗到最后，整个队伍只剩下班长和陈恩富两人。寡不敌众，班长的右耳和右手臂都被炸飞，整个人血肉模糊。班长对陈恩富说：“小陈啊，我不行了，活不了了，我把任务交给你了，你把阵地好好守住。”陈恩富再次对班长许下承诺：“班长你放心，还是我在阵地在，我坚决守住！”话音刚落，班长踉跄了十几步，倒下了。

阵地，成了陈恩富一个人坚守的阵地。当晚，趁敌人发动进攻的间隙，陈恩富在阵地摸索，从敌人尸体上解下尚未使用的手雷，为后续战斗储备弹药。

半小时后，敌人发动进攻。为了节省弹药，陈恩富专门等敌人走近了再打。手雷、大手榴弹、小手榴弹、转盘机枪……他一个人用这些搜集到的武器，顶住了敌人一个晚上的进攻。

没有水，只能喝尿；

一个人炸掉两个敌人地堡

“又饿又渴，身体实在扛不住了，我就接自己的尿来喝。当时我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一定要完成连长和班长交付给我的任务，誓死不退！”说到这儿，陈老顿了顿，用衣袖拂去眼眶中的泪水，老伴唐维清轻轻拍打他的后背，屋内就这样安静了几分钟，陈老才又开始说话。

经过两天两夜的拼死坚守，陈恩富借着朦胧的晨光，发现敌人已经筑起两个地堡，架着机枪向我方部队疯狂扫射。如果不炸掉地堡，战友们根本上不来。陈恩富心急如焚，于是他偷偷爬到敌人的地堡旁边，将反坦克手雷塞进敌人的地堡内，炸毁了一个地堡。之后，他立刻滚到下方的战壕里掩护。敌人的照明弹将高地照得犹如白昼，待照明弹熄灭、探照灯转过去后，他又用手雷炸毁了敌人的第二个地堡。两个地堡都被消灭后，敌人的火力得到有效遏制，我方部队开始迅速反攻。

就在这时，突然一枚炮弹将陈恩富所在的掩体炸塌，他的右耳当即被巨大的炮声震聋，额头、右大腿、臀部被弹片击中，身体被塌下的泥土掩埋，只有脑袋露在外面……血肉模糊的他在战场上昏了过去，最后被卫生员救起。

1952年10月，部队在给他颁发的二等功证书上写道：“打退敌人十余次反击，最后只剩下一人亦坚守阵地，炸毁地堡两个，为反击部队开辟了道路。”

1953年，陈恩富向部队提交入党申请书并成为中共预备党员，一年后如期转正。此后，陈恩富时刻秉持战场上不怕牺牲、英勇奋战的宝贵品质，兢兢业业做好分内之事，连续多年被评为优秀共产党员。

深藏功与名，

换了几个岗位，从不提及战功

聊完那段血泪史，陈老聊起了退伍后的生活。

1957年，陈恩富退伍转业到中江县通济镇四大队担任民兵连连长，1958年又进入通济公社管理枪支弹药、训练民兵。同年下半年，陈恩富到了德阳东方电机厂，在厂里的伙食团工作。之后，再次回到农村……

数年间几经奔波，在每一个岗位上，陈恩富都任劳任怨、默默付出，做好本职工作，从未向周边人提起自己入朝作战时立下的赫赫战功。

1965年铁路局招工，陈恩富成了瑞邦机械有限公司广汉分公司的一名工人，一干就是十几年，直到1983年因身体状况不佳而提前退休。

“我现在每月退休工资有5000余元，足以满足日常生活。虽然有心血管膨胀，脑部还有一块残留的弹壳，但我心态乐观、精神很好。”陈恩富说。平淡日子过得充实快乐，早上，老两口会下楼散散步，进行一些简单的晨练，随后买菜回家做饭，晚上还会到附近的夜市逛逛，遇到人多热闹的时候，陈恩富还会大声唱“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

退休后30多年，

为后代讲革命传统从来义不容辞

退休后的陈恩富总是闲不下来，只要有人邀请他去讲课、作报告，他从来义不容辞。“不能让娃娃们这一代垮下去！”这是陈老最常说的一句话。在他心中，如今的日子越过越好，祖国越来越强大，但老一辈人浴血奋战的血泪史不能被遗忘。

为了让年轻一代更好铭记与传承革命精神，把祖国建设得更加美好，陈恩富也作出了自己的贡献。他受邀到家乡的小学给孩子们讲课，用自己的亲身经历，让孩子们明白如今的美好生活来之不易，孩子们一口一声“陈爷爷”叫得陈老满心欢喜，而“陈爷爷，长大后我要像你一样！”“陈爷爷，你是大英雄！”这些从孩子口中说出的稚嫩但饱含情感的话语，让他一次又一次动容。

陈恩富几十年如一日在村党员大会上作报告，以自己的实际行动号召党员同志发愤图强、开拓进取、发扬“大无畏”精神，激励他们在自己的岗位上散发光和热。

今年9月10日，陈恩富接受广汉市人武部邀请，到人武部新兵训练营给即将踏上征程的200多名新兵讲课。课上，陈恩富再次讲起上甘岭的故事。“要不怕苦、不怕累、不怕牺牲，要讲奉献、讲作为、讲品质。打就要打赢！”看着新兵们一张张年轻的面孔、一双双透露着坚定目光的眼睛，陈恩富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

“听了陈恩富爷爷的先进事迹，我非常感动和振奋。身为年轻一代的我们即将踏上征程，有陈爷爷这样的老英雄为我们饯行，我感到非常荣幸，并将以陈爷爷为榜样，时刻激励自己，不怕困难、敢于胜利，争做保家卫国的合格人民子弟兵！”新兵邓孛说道。

“只要有一口气，我还要讲下去！”陈老最后说。

（《人民周刊》2020年第1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