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往今来,贤母多多。为让子孙正心诚意,志存高远,精忠报国,不虚此生,或剪发退鱼,或三迁其舍,或袒背刺字,或杀猪践诺。甚至,尚在孕时,即“目不视恶色、耳不听淫声、口不出傲言”,行胎中之教,冀他年之果。其殷殷之心,切切之意,谱写出一曲曲感天动地的壮丽凯歌。在这母爱的交响中,唐代郑氏的捶楚之教虽显别样,却尤具严母光辉。
《资治通鉴》记载,“郑氏,性严明,早寡,家贫,居于东都。诸子皆幼,母自教之。”独抚三子的郑氏,日谋衣食,夜忧子教,为使三子心无旁骛、一心向学,遂隐慈为严,化柔为刚。
李景让为郑氏长子,领教母亲的教诲最多,即便在飞黄腾达,贵显龙庭时,母亲依然对他极为严格。李景让为浙西观察使时,一位部下因触怒了他,使他冲天火起,拿起廷杖,一顿痛击。仅凭个人好恶乱施惩罚,显然于情、于理、于法都难以服众。果然,“军中愤怒,将为变”。此时,后堂中的郑氏闻知此事,立即敏锐意识到顷刻之间即可发生不测之变,遂当机立断,走上前台。她命令大儿子老老实实站在众部下面前,厉声斥责说:“国家刑法岂能成为你个人随意发泄喜怒的工具,一旦导致一方不宁,你不只是上负朝廷重托,就是我这个白发老人也要含羞而死,还有何颜面见九泉之下的先人!”说完就让左右家人剥下李景让衣服,取来“家法”,要结结实实地鞭挞他的脊背。郑氏的慷慨陈词和大义凛然,瞬时熄灭将佐们心中的激愤,遂纷纷为他求情。但郑氏不许,“将鞭其背,吏大将再拜请,不许,皆泣谢,乃罢。”
郑氏之严厉可见一斑。其实,李景让当众受罚不过一个小小片断,捶楚之教伴随他一生,史载“景让宦达,发已斑白,小有过,不免捶楚。”惩前是为了毖后,是防微杜渐,避免以后犯下大过,是以独特而鲜明的“语言”告诉他,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无论如何也不能做。
起初,郑氏和孩子们住的小房子,大雨之下一段残墙坍塌了,不想,其中竟有大量钱币露出,这对于饥寒交迫的郑氏一家而言,不啻一张巨大的馅饼从天而降。可她却异常严肃地对诸子道,不劳而获必受灾殃,更何况意外之财,怎敢贪心据为己有呢?于是尽将钱币深埋地下。
在郑氏的严教之下,三子皆进士及第,且“位至方镇”,特别是长子李景让最为突出,历任御史大夫,西川节度使,官至太子少保、分司东都,谥号“孝”。
李景让清廉如水,一尘不染。曾有好心人劝他:“公平生廉洁没有一点积蓄,难道不为几个儿子考虑吗?”李景让淡然地笑了笑:“儿子们难道能饿死吗?”同僚李琢敬畏他的刚正和声望,找机会前去拜访他,据《新唐书》记载,李琢为安南经略史时,搜刮民脂民膏到了丧心病狂的程度,导致不堪忍受的当地百姓奋起反抗,“苛墨自私,以斗盐易一牛。夷人不堪,结南诏将段酋迁陷安南都护府。”见势不妙的李琢拔腿就跑回了中原。这样的人与李景让简直是水火不能相容,怎么可能坐到一条板凳上呢?李景让故意回避不见,等李琢离去后,命令家人立即砍断他上马时踩过的踏脚石。
李景让忠于国家,孝敬父母。宰相蒋伸曾在一次宴席上,特意斟满一杯酒说:“请忠于国家、孝顺父母之人饮此杯。”此言一出,满座宾客皆不语,因为这可不是一般的条件,要达到忠孝双全的完美标准才有资格端这个杯。只有李景让从容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蒋伸充满敬意地说:“名副其实,没有比李公更适合饮这杯酒的了。”李景让在朝廷上从来都是威风凛凛,不怒自威,但一回到家里,则是孝顺儿子,雍雍睦睦,一堂和气,“故虽老犹加箠敕,已起,欣欣如初。”
时人对李景让不吝褒美之辞,纷纷誉之。唐人沈询云:“中含柔嘉,表以坚白。直比汲黯,孝如曾参。素怀澹然,清节可贵。峻风规于台阁,流恺悌于方州。居为国桢,出作藩柄。”《旧唐书》云:“景让有大志,事亲以孝闻,正色立朝,言无避忌。”
郑氏三子皆以忠孝名于世,其捶楚之效自不待言。然而,一个不可忽略的前提,就是她“训厉诸子必以礼”,而绝非动辄棍棒相加,以压代教,更非暴力万能。只不过是用“礼”这个准绳来规范之,捶楚之厉使之不敢轻易逾“礼”,“虽贵达,稍怠于辞旨,犹杖之”。正由于郑氏对“礼”的严肃和坚守,对原则的毫不妥协和退让,才使她“贞干严肃,姻族敬惮”,才使诸子终生敬之畏之。
郑氏的捶楚之教,放在当时的历史情境下,看似冷冽无情,实则情深似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