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现有资料可知,“养生”一词首见于《庄子》,而深入探究可得,《庄子》中所谓的“养生”又与我们今天的“养生”有所不同。庄子究竟对“养生”怎么看的呢?
让“生命”达到“道”
庄子的根本关怀是个体的人如何理解生命、生存、生活,尤其是面对无可奈何、不得已的世界时,可以做出什么样的选择。这就需要一种“自觉”的能力,也就是有能力反省,并把自己作为一个对象去思考。这种能力并不是天生的。当面对困难或陷入困境的时候,生命、生存和生活的问题就显得更突出,所以“自觉的人”往往比较痛苦,所以庄子才有“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孤独感。
庄子设计的生命进路应该是一种活出自我、活出真我,去追寻和创造一种生命自由的可能性。这种生命状态至少有两个特征:拒绝把自己和这个世界捆绑;拒绝为了功利性的目标而“刻意”、“缮性”,而崇尚自然、崇尚真。
第一个特征就是《庄子·逍遥游》里讲的“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无己”就是忘掉自己,“无功”就是摆脱功利,“无名”就是摆脱名的限制。在这样的前提下,生命才能够实现所谓的自由。“自由”只有不依赖于外部世界,由内在的天性去规定,才能成为可能。但是庄子并不是空想家,他的深刻就在于他对生存矛盾处境的解释,而不仅仅是追求“精神自由”。无奈和自由之间的矛盾,在庄子看来,一切都是“被”的,甚至连自由也是“被自由”的。庄子不喜欢带着世俗枷锁的“被自由”。
第二特征反过来说就是一旦刻意、缮性的做一些事情,就会失去“生命”(与道通达的生命)。《庄子·刻意》里讲,“熊经鸟伸”“吹呴呼吸”都是刻意,他曾经讽刺鲁国的单豹,单豹修炼内功,气色特别好,“行年七十而犹有婴儿之色”,结果有一天出去遇到了老虎,被老虎吃掉了。这是什么意思?这个老虎不是深山里的老虎,这个老虎就是人的生命所处的外部世界。你自己是足够健康了、什么都好了,却不懂这个世界,一出门就会被老虎吃了,就被这个世界吞没。
由“神全”而不受伤
庄子的深刻之处在他对生命与世界之间现实的理解,在《人间世》里说,有很多东西是“无所逃于天地之间”的,有很多东西也是“不可解于心”的。一方面人的生命在拒绝羁绊,一方面现实生活的羁绊又没得选择。
庄子给出了很多场景,都在说人在“命运”面前的生存和无奈,在说个体生命的无能为力。这个世界是我们无法改变的,你又不得不生活在这个世界之中。在这个条件之下,你只有试图改变自己对世界的理解,改变自己的选择。
对世界的认知和理解上,比如《齐物论》里面说是非、美丑、善恶、大小,各种各样的东西“道通为一”,不要去在乎那些。在庄子看来,生死无非就是气聚气散而已,庄子觉得生、死是“我”不能决定的,“汝生非汝有”,我们是“被生”“被死”的,生命在本质上其实不是你自己的。
就改变自己的选择而言,就是去保持住“神全”的状态,自然而然的享受本来的、分内的健康生命。《达生》中举了一个例子:“夫醉者之坠车,虽疾不死。骨节与人同而犯害与人异,其神全也。乘亦不知也,坠亦不知也,死生惊惧不入乎胸中,是故逆物而不慴。” 醉者突然坠车,却能不死,甚至毫发无损,是因为醉酒状态下的“神全”,身体从意识的支配下解放,知觉与感应更为纯粹、更为完全,当醉者坠车时,身体自发地做出了某种反应和调整,使自己免于受伤。
但是,庄子并不被“神全”所羁绊,将“神全”作为生命的目标。《养生主》中说:“泽雉十步一啄,百步一饮,不蕲畜乎樊中。神虽王,不善也。”被豢养在笼子里的飞禽,吃喝不愁,精神状态很好,却“不善”,这不是好的生命状态。
用“心”去“感受”真
具体的方法上,《庄子》中提出“心斋”和“坐忘”。“心斋”通过孔子与颜回的师徒问答展现给我们:颜回问老师说:“我学习生活没什么进步,失去了方向、目标,老师可有方法教我?。”孔子回答说:“可以斋!”颜回又提问了:“我颜回家里没钱,不饮酒不吃荤好几个月了。这可以算是斋吗?”孔子说:“这个只能算是祭祀的斋,而不是心斋。”颜回就问:“心斋是什么啊?”孔子就解释说:“若一志,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无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气!听止于耳,心止于符。气也者,虚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虚。虚者,心斋也。”可见,“心斋”的关键就是内心的虚空,完全抛弃感官活动,消除对外在世界的主观偏见。让心、外物都回到他们本来的样子、自然而然的样子。
“坐忘”在孔子和颜回的对话里被定义为:“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于大通,此谓坐忘。”(《大宗师》)“坐忘”就是要忘掉仁义、礼乐等后天获得的道德和知识,甚至要忘掉自己身体的存在,也就是达到“无己”状态。
在当下的社会生活中,庄子所倡导的回归本心,祛除掉遮蔽人的本心的两个最大因素——欲望和知识及其对本心、初心的蒙蔽,通过彻底的“忘”来达到极端的“虚”和“静”,这实际也就是《老子》中说的“致虚极,守静笃”(第十六章)。
庄子对生命的认识,一直直面最本源的事实,在《养生主》中主要讲了“庖丁解牛”的故事,然后说“得养生焉”——从中得到了养生的智慧。说到底,庖丁之所以将“解牛”这件事做得那般艺术,甚至达到“道”的高度,不正是因为他认知了“牛”“解牛”的本源事实、核心肯綮,然后依照、遵循事情本来的、自然而然的状态去处理,就有一种“道”的呈现。
养生,终归是要让生命回到他本来就是样子、真的状态,这应该是庄子所谓的“得养生焉”。(张其成 北京中医药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