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自闭症孩子开口说“画”

冬天刚刚来临的时候，一场特殊的公益画展在北京望京地区拉开帷幕，开放式的场地吸引了很多不知情的参观者，驻足赏画期间，听说这些画作的作者都是自闭症患者，在场众人无一不感到吃惊和赞叹。自闭症，又称孤独症或孤独性障碍，仅从字面上的意思，难免让人猜测这一群体可能存在社交障碍、兴趣狭窄等特征。

“我叫祝羽辰，今年20岁，我来自湖北武汉，我喜欢画画，这是疫情期间，我为医生叔叔阿姨画的……”叫羽辰的孩子出生在一个普通的工薪家庭，站在人群中身高很突出，此外看不出任何异样，而且他时常面带微笑，给人的感觉很舒适。当天，羽辰向观众介绍自己的画作，一一回答大家的问题。他说话语速较慢语句简短，但是表达准确吐字清晰，听起来没有任何问题。

满墙炫彩，惊艳了整个隆冬。满室的温暖和善意，则让人如沐春风。这些作品和作者，都刷新了很多人对自闭症患者的认识。观众惊讶于这些孩子在艺术方面的天赋，只有将孩子视若璞玉终年打磨的父母，才知道其中的坚持与辛苦。

羽辰的爸爸是典型的知识分子，戴着眼镜内敛沉稳。相比孩子，他似乎更不爱说话，但见到人依旧是笑脸盈盈的，十分亲切友善。“大家都在看你的画，你也去看看。”“你自己随便转转，我在手机上处理点事情。”爸爸总是主动把羽辰推出去，佯装看手机有事要忙，实际上总是忍不住远远观望。

羽辰的妈妈周吉芳是一名高中语文老师，但她一开口，就打破了这一职业给人固有的刻板印象，“婆婆说，我一个人的话，比他们全家都多。”此外，周吉芳还是个“炫娃狂魔”，几乎每天都在朋友圈为羽辰办“画展”，图文并茂不吝赞美。有时候，她又不惜自嘲被羽辰画成“类人猿”、直呼儿子“好吃佬”，完美诠释“爱到深处自然黑”。

“我们夫妻俩配合得很好，最大的原因不是双方性格互补，而是羽辰让我们更相爱！”周吉芳难得认真严肃地说出这样一句话。在共同抚养羽辰的这20年里，这对伉俪相守相依、恩爱默契。在这个家里，不幸和绝望都曾发生过，但亲情和爱情始终是圆满的。

羽辰3岁的时候，语言表达能力仍停留在7个月的阶段。“我和老公都接受过高等教育，心智健全身体健康，跟很多父母一样，我们对孩子充满期望。”周吉芳无法忽视自身的职业敏感，但又不愿对自己的孩子产生不好的猜疑。直到羽辰6岁那年，在北京六院被确诊为中度自闭症，拿到诊断报告的周吉芳当即前往学校申请辞职，毅然放弃事业上升期的大好机会，最后被校长劝服——“如果孩子没按你期望的来发展，你会崩溃的，你有一份事业的话，还能有个转换和调剂。”

早年，为了训练羽辰说话，周吉芳几乎用尽了自己作为语文老师所能想到的各种方法，“一个词要教两个月，收效甚微。”幸运的是，羽辰从小就对绘画表现出浓厚的兴趣，这让父母发现了培养他的“新大陆”。“胡乱涂鸦、凌乱不堪，线条扭曲、色彩杂乱，看不到艺术的美感，也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主题。一看到这些我就很崩溃。”面对陌生的领域，夫妻俩一开始也有诸多困惑，但最终选择了坚持。

羽辰童年时期的学艺之路是辗转波折的，换了多个学校和老师，尝试过不同的训练模式，很难拼接出一段完整的记忆。周吉芳无奈表示：“即使是一对一的教学，也找不到有效的沟通模式，他总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要么长期画三角形，要么反复画漏勺。”直到12岁以后，羽辰笔下的线条、画作的主题开始有了一定的辨识度，但他却又突然走进倦怠期，好几个月都不愿意画画了。

周吉芳夫妇和羽辰的老师重新探讨教学方案，摸索出“少说话多操作”的上课方式，确定了以绘画促理解的学习目标，尊重和保护他的天性。这一阶段，周吉芳对美术也有了相对深入的认识和了解，“我参加各种美术活动，接触了不少专家，渐渐明白，那些机械重复的绘画行为，实际上是儿童自我探索的宝贵过程。”孩子的每一次重复都有着成年人感受不到的变化，而他们对孩子的训练也愈发变得“润物细无声”。

羽辰喜欢火车，周吉芳夫妇就带他去看火车、坐火车、买玩具火车……挖掘艺术的快乐、解锁生活的奥妙。此外，周吉芳还会根据不同节日、季节给羽辰布置绘画主题，培养他对色彩、形状的感知能力，引导他表达开心、难过等情绪，教他记住好朋友的生日、认识时节的变化、记录城市的变迁。从身边的亲友、老师、同学到服饰各异的56个民族，从景区的动植物到城市的各色建筑，从袜子形状的行李箱到戴着皇冠的大鲤鱼，从看得见的物象到看不见的想象，一切正在发生的事情都是最好的教学素材，一幅幅画作成了羽辰提升理解力、增强沟通力、表达想象力的有效载体。

火车行经之处，一路繁花相送，小鸟雀跃流水欢腾，就连狮子老虎等猛兽，也都尽显呆萌和温柔，一片美好、一派祥和。在羽辰的画笔下，生命的光彩跃然纸上，内心的纯净一览无余。但跟很多自闭症患者一样，他偶尔也会有自己的表达方式，会哭泣、发脾气、撕东西。

羽辰画了很多火车，但有一次让周吉芳印象深刻。“快要完工的时候，不小心把一滴墨水弄到画上了，他情绪一下子就上来了，很烦躁地把那张4开大小的画纸撕得稀烂。”对此，周吉芳也迅速做出反应，鼓励羽辰重新画一张，并对新的画作大加赞美。但这并不能让羽辰释然，直到第二天他都还在为此掉眼泪，于是由爸爸继续陪着重画火车图，画到满意为止，负面的情绪才烟消云散。

跟很多同龄人一样，羽辰也经历了特殊而敏感的青春期，甚至还有过一段甜蜜的烦恼。周吉芳回忆道，羽辰初中时期特别喜欢隔壁班的一个女孩子，这种喜欢，跟他小时候痴迷漏勺一样执着。“下课就站在女孩旁边盯着看，人家一跑他就追，一回家要念叨200次，非要我把那女孩带回家跟他一起玩！”周吉芳为此郁闷了很久，最终还是画画让羽辰得到了解救。“我就让他把两人画在一起，神奇的是，画作完成了，羽辰的执念也就结束了。”

从2012年开始，周吉芳夫妇就把羽辰的每一幅画作拍摄存档，按照日期和主题做好备注，现今已经保存了大约1800幅。2015年，羽辰的画开始走出武汉、走出国门，去法国、美国等国家参加展览，被金柏松、任建军等名家点赞，还能通过公益拍卖、版权签约获得一定的报酬。相比这些名和利，周吉芳更在乎的是：“有人看得懂他想表达的东西。”

如今，羽辰的艺术生涯已经走过10余年，他更加注重绘画的自由表达、内心的丰盈自在，却较少再流露出怪异行为的任性表现和负面情绪的突然爆发。

数据显示，我国自闭症患者已超过1300万，病因不明、无法治愈。自闭症家庭长夜难明，总有人“自燃点灯”。相比美术天才的赞誉，周吉芳夫妇不遗余力地培养这个“来自星星的孩子”，不为创造奇迹，只愿他“泯然众人矣”，希望他不再孤单闪烁。

（《人民周刊》2020年第2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