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山山有德——常德的文化与精神

编者按：

该文刊发在近日出版的湖南日报，作者刘进能系湖南省委宣传部副部长、省文明办主任。

常德，古称武陵、朗州，别名“柳城”，是湖南省辖地级市，省域副中心城市。常德位于湖南北部，江南洞庭湖西侧，武陵山下，史称“川黔咽喉，云贵门户”，是长江经济带、长江中游城市群、环洞庭湖生态经济圈的重要城市。

常德城名源自《老子》“为天下溪，常德不离”；历史故事“刘海砍樵”“孟姜女哭长城”以及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记》等浪漫主义情结贯穿常德城二千多年的历史，开创了常德独有的“善德文化”。

文化是民族的血脉，是人民的精神家园。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必须推动社会主义文化大发展大繁荣，兴起社会主义文化建设新高潮，提高国家文化软实力，发挥文化引领风尚、教育人民、服务社会、推动发展的作用。地域文化是中华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扎实推进文化强国建设必须大力挖掘弘扬丰富多彩的地域文化。我在常德工作期间，深感常德的文化和常德的精神很有特点，概括起来主要是五种文化、五种精神。

五种文化

道德文化

常德是中国道德文化的发源地。“常德德山山有德”的民谚口口相传数千年，广为人知。常德的道德文化源自古代名人善卷。善卷相传是尧舜时代的人，曾隐居枉人山（或称枉山），即今常德德山。善卷德行很高，创作了许多民谣教化老百姓，开启民智，告诉人们什么是善恶好坏，教育老百姓崇善尚德。尧对善卷非常尊重，据说南巡经过常德曾拜见善卷，行弟子礼请教。

据《吕氏春秋·下贤》篇记载：“尧不以帝见善卷，北面而问焉。尧，天子也；善卷，布衣也。何故礼之若此其甚也？德道之人不可骄也。尧论其德行达智而弗若，故北面而问焉。”舜对善卷的德行由衷佩服，要将天下禅让善卷。善卷力辞，为逃避舜帝的再三恳请，就躲进深山之中去了。《庄子·让王》篇记载：舜以天下让善卷。善卷曰“亲立于宇宙之中，冬日衣皮毛，夏日衣葛絺。春耕种，形足以劳动，秋收敛，身足以休食；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逍遥于天地之间而心意自得。君何以天下为哉！悲乎，子不知余也！”遂不受，于是出而入深山，莫知其处。隋朝刺史樊子盖莅任常德，听说善卷曾居枉山，故将此山易名“善德山”，后人简称德山。宋人作德山《善卷祠记》留有“德山苍苍，德流汤汤，先生之名，善积德彰”之语。1956年6月，毛泽东在写《水调歌头·游泳》词时，在注释中提及了“常德德山山有德，长沙沙水水无沙”这首广为人知的民谣。

善卷塑像

善卷曾隐居德山，德播天下，成为中国道德文化的源头。有关善卷的文献资料，经史子集、正史方志达100多种。善德文化曾对诸多历史名人产生过重大影响。屈原、樊子盖、李白、刘禹锡、朱熹等历史文化名人都曾亲到德山领略过善卷道德文化的魅力，或留诗、或留文、或留画、或留书、或修纪念建筑，高度赞美了善卷开创的道德文化。至今在常德鼎城、德山一带仍流传着关于善卷的民间故事及其相关的地名传说。2012年，“善卷传说”被列入湖南省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常德市受善卷道德文化的深刻启发，把常德精神概括为“德行天下，和谐奋进”。常德四首城市形象歌曲，其中就有一首《德行天下》。常德人崇善尚德，相信善有善报，所以常德人才这么优秀。

农耕文化

常德是有名的鱼米之乡。稻谷年产量长期居湖南省第一位，棉花产量占全省的一半，油菜籽的产量占全省的三分之一，每年出栏生猪600多万头，淡水珍珠养殖占到全国一半以上；石门的柑橘、澧县的葡萄、汉寿的甲鱼、桃源的茶叶在全国都很有名气。

常德以农产品为原料的加工业也比较发达。中国粮食第一股金健米业在常德，淡水鱼养殖第一股大湖水殖在常德；万福生科从稻谷中提炼出了医用葡萄糖；以芙蓉王为代表的烟草工业更是享誉全国。特别是澧县城头山古城遗址的发掘，发现了中国现存最早的城市，发现了世界最早的稻田，常德成为中国农业文明的重要发源地之一，改写了中华民族的文明史。

常德城头山遗址

农业文明的一个重要标志是人类从食物采集者成为食物生产者。中国、美国、日本的考古专家在澧县城头山遗址中发现了距今6500年的现存世界最早的水稻田和农田灌溉系统，还在常德发现了距今9000年的人工培植的碳化稻谷和大米。美国考古专家、哈佛大学教授巴约瑟夫表示：“我坚信澧阳平原是世界稻作文化的起源地。”过去常讲中华文明上下五千年，城头山遗址的发掘把中华文明往前推了1000多年，已写入历史教科书。世界杂交水稻之父袁隆平院士在湖南培育出超级杂交稻，追根溯源，真正的源头在常德。

农耕文化直接影响了常德人的行事方式和性格形成。常德人情商很高。农耕文化使常德人坚信：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有耕耘才会有收获，有付出才会有回报。在行事方式上，常德人热情好客，出手大方，总是倾其所有用自己最好的东西招待客人，所以常德人在外面闯荡打得开局面。

移民文化

常德市总人口623万，有43个民族。其中维吾尔族和回族就有近10万人，是我国除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外维吾尔族的第二大聚居地。著名历史学家翦伯赞就是常德桃源人。

据史料记载，常德历史上有三次大移民，一次来自陕西，一次来自河南南阳，一次来自江西。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常德汉剧高腔，就源自江西弋阳。常德的许多方言与江西一样。陕西和河南当时有古都，常德许多先人来自皇城脚下，所以常德人天生就有贵族的气质。

常德的移民文化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语言。常德话很有特点，被戏称为“德语”。常德人一开腔就知道是常德人，常德话是南北方言碰撞而形成的。有人说常德话属北方语系，我认为常德话是南腔北调。北方人到常德，能听懂百分之七八十，南方人到常德，也能听懂百分之七八十。正因为常德话有这样的特质，所以常德人与人交往语言上不存在障碍。

很多村干部，书不见得读得多，但讲话头头是道，条理很清楚，水平很高。常德人还特别重视对子女的培养。这是常德人才辈出的重要原因。常德人有钱就送小孩读书，送小孩学特长。常德市政府有钱就投资教育。湖南省除了省会长沙以外，教育投资最多的市州之一就是常德。常德市小学一年级就开了外语课。常德人在一起不比官大官小、钱多钱少，就比哪个的小孩在哪个名牌大学读书。这是因为，移民走南闯北感受最深的是：有钱靠不住，可能被偷被抢；有房也靠不住，可能被火烧、被洪水冲毁；但如果一个人有知识有本事，不管遇到多大的挫折，只要生命还存在，就有可能东山再起。所以移民特别重视对后代的教育和培养。黑龙江北大荒移民很多，高考成绩就比黑龙江省平均成绩高很多。常德人被称为湖南的犹太人。犹太人在全世界流浪，深知培养小孩的极端重要性，所以犹太人特别聪明，马克思、爱因斯坦等大思想家、大科学家都是犹太人。正因为常德人特别重视对后代的培养，常德人才这么优秀，常德才具有可持续发展的潜力。

水文化

常德市大多数县市区在洞庭湖畔。湖南湘资沅澧四水中，常德据沅水、澧水，其中沅水的水量占四水的一半。常德市还有中国最大的城市湖泊之一柳叶湖，面积达20多平方公里，是杭州西湖的4倍，沿湖大堤达46公里，是标准的国际马拉松赛道。常德水多，水利与水患孕育了常德的文化和精神，使常德充满了灵性。常德人很大气，很包容，也很开放，这些都来自水文化。

常德城貌

常德人的性格甚至健康状况，都和水有很大关系。比如沅江全长1000多公里，水量很大，流速比较缓，所以沅江流域的常德人性子较缓，不容易生气，生了气也难得消。又由于沅江上游贵州有磷矿和磷化工，沅江水总磷超标，所以喝沅江水的人容易得结石。澧水流域则因为澧水比较短，流速快，易涨易退，所以澧水流域的常德人脾气暴一些，容易生气，生了气也容易消。

常德人有很强的灵活性，会办事、能办事，这也和水文化有关。常德人对领导交的任务从来不讲条件，不讲价钱，先接受下来再想办法。这也是受水文化的影响。因为水尽管目标是奔向大海，但遇到山的阻隔，它会想办法绕道，另辟蹊径。

常德人民有着光荣的治水传统和抗洪精神，对水的特性有着深刻的感受，对水的运动规律有着深刻的把握，这种感受和把握外化于形、内化于心，形成了历史悠久的水文化。这种水文化积千年之精华，深深地植根于常德的沃土之中，体现在常德人的性格特征中，融入了常德人的血液，成为指导常德人做人做事的重要基因，奠定了常德文化的人格精神，形成了常德文化和常德精神的重要组成部分。

和谐文化

常德的和谐观念根深蒂固。和谐体现在哪些方面？体现在人与人之间的和谐，体现在人与自然的和谐。

常德先人善卷隐居枉山，击壤而歌，开启民智，实质上就是教导民众过一种有尊严的自由和谐的生活。据《帝王世纪》记载：“帝尧之世，天下大和，百姓无事。有八九十老人，击壤而歌。”歌词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力于我何有哉？”描绘上古时代的太平盛世，人们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反映了农耕文化的显著特点，是劳动人民自食其力自由生活的真实写照。东晋陶渊明田园诗式的世外桃源，更是对天人合一和谐社会的憧憬和向往。桃花源景区李安华的百床馆，展出了她收集的明清时代用桃源工雕刻的120多张雕花床。床是那个时代家庭的大件家具，每一张床都承载着床主人的理想，每一张床都体现着夫妻之间的和谐、家庭成员之间的和谐、人与人之间的和谐、人与自然的和谐，因此每一张床都是一个浓缩的桃花源。

在常德工作，与常德人打交道，感觉他们很有修养，即使对你有意见，也会很委婉地提出来，不会当面使你难堪。常德人的环保意识很强，特别强调人与自然的和谐。常德城市很整洁，空气质量很好，水质很好，沅水、澧水都是二类、三类水质。柳叶湖很漂亮，要是在北京、长沙的话，湖的周围肯定都是高楼，都是高档房地产。常德也有人想搞，但常德市委、市政府坚持先策划，再规划，再建设。市里成立柳叶湖管理机构，一个重要任务就是控违拆违，保护环境；为了确保市、城区的空气质量，对城市进行了严格的功能分区，对城市总体规划进行了环评，并建立了比主城区大六倍的大气保护圈。中国节能集团等央企都想在常德建立全国连锁的养老中心。

和谐文化、和谐理念正在成为常德经济社会发展的核心竞争力。

五种精神

理想主义精神

常德人的理想主义精神体现在伟大爱国主义诗人屈原的不朽名篇《离骚》里，体现在蒋翊武、宋教仁、刘复基、林伯渠等革命先驱为实现理想舍生忘死的奋斗里，更体现在东晋大诗人陶渊明的奇文《桃花源记》里。

常德桃花源

《桃花源记》让我们想起了什么？想起了柏拉图的理想国，想起了乌托邦，想起了空想社会主义。世外桃源，天人合一，那种意境跟儒释道传统文化一脉相承，所以，我觉得常德理想主义的代表人物就是陶渊明。在美国大学的教科书里面，入选过3个中国人物，第一个就是陶渊明。陶渊明入选的理由是：他是个士大夫，但是他非常满足于田园诗式的生活，向往人与自然的和谐、人与人的和谐，他笔下的世外桃花源是全世界人民都向往的地方。

桃花源就是东方的乌托邦。常德这个城市的定位，就是要建设成为“桃花源里的城市”。

集体主义精神

常德人很团结，集体荣誉感很强，家丑不外扬的观念根深蒂固。

2010年6月我到常德工作，时任武陵区政府区长的罗少侠同志陪我到社区搞调研，她向我介绍，常德的老百姓真好，尽管因为征地拆迁等问题对政府也有一些意见，到市委、市政府上访的也有，但是一听讲普通话的来调研，就只说常德如何如何好，市委、市政府如何如何好。我当时有点怀疑。同年8月份省环保厅专家组赴常德就创全国环保模范城市工作搞验收，专家们分4个组随机抽样调查了177户，结果知晓率达100%，对环保工作的满意率达96%。去年常德市创全国文明城市，今年全国文明城市文明指数测评搞入户调查，群众满意度都达到了98%，全国第一。这充分佐证了常德人强烈的集体主义精神。

常德人的这种文化基因是怎样形成的呢？我认为与常德人的生存环境有很大关系。常德市有山区、有丘陵区，但绝大部分是湖区。湖区往往是几万人甚至几十万人生活在一个堤垸里面。俗话说，人上一百，形形色色，这么多人在一起生活，而且绝大部分是移民，有矛盾是很正常的。但一旦洪水来袭，在面临堤垮垸毁的危急关头，不管是当官的还是平民百姓，不管是有钱的还是穷得一贫如洗，都会放下相互之间的矛盾团结起来，一致对外，先把大堤守住再说，否则大家的生命财产都会蒙受巨大损失。长期与自然作斗争的反复实践，孕育了常德人民强烈的集体主义精神。

英雄主义精神

常德是一座英雄之城。

远的不说，光是抗日战争期间震惊中外的常德会战，就惊天地、泣鬼神。

1943年11月，常德会战打响。日军纠集8万兵力130架飞机分三路进攻常德，在外围尽失的情况下，日军把常德围成一座孤岛，第74军57师孤军奋战，寸土寸血在常德城与数倍于己的敌军惨烈巷战16昼夜，8000多名将士除83人突围外全部战死，无一投降。这场战役被外国媒体称为“东方斯大林格勒保卫战”。

我来常德工作两年多时间，数十次到埋有几千具守城将士遗体的常德会战阵亡将士墓祭奠，深感常德人特别崇拜英雄、尊重历史。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一是力保守城主将余程万。余将军困守孤城英勇奋战，在弹尽援绝，部队损失殆尽的最后时刻突围，两个星期后随援军收复常德。但因没有杀身成仁，与城共存亡，蒋介石要把他押送到重庆军事法庭审判。当时的常德县长戴九峰组织万人签名，力保余程万。二是精心保护常德会战纪念坊、纪念塔题字、题联。在常德会战纪念坊、纪念塔、将士公墓，“天地正气”“万古军表，忠贯日月，气壮山河”“孤军浴血千秋壮，公墓埋忠万姓哀”等所有题字真迹都保存下来了。这充分说明了常德人崇拜英雄，尊重历史。三是命名城市道路、街道纪念抗战。不少大中城市以著名的企业名字命名城市道路和街道，而常德市没有一条城市道路是以企业的名字命名的。但围绕在常德会战公墓周围，有烈士街、和平街、光荣路、建设路、人民路、青年路等，都与抗战公墓有关。

有位哲人说过：崇拜英雄的民族是有希望的民族。常德这个城市崇拜英雄，尊重历史，肯定是大有希望的城市。

乐观主义精神

常德市绝大部分地区是湖区，田土多，赋税重，水患灾害多，防汛抗洪任务重，很多区县还是血吸虫病疫区。常德人平时因为田土多，劳动强度大，三峡大坝建成前，每年要花近两个月时间防汛。冬天农闲了还要修防洪大堤。一年忙到头，没有休息的时候。但常德人非常乐观，在繁重的体力劳动中，创造了许多宝贵的非物质文化遗产。比如澧县《船工号子》。过去行船没有动力，逆水行舟靠人背纤，那是多么辛苦的一件事啊，但常德人在艰苦的劳动中创作出了国家级的非物质文化遗产。第六届中国常德诗人节晚会演出这个节目时，中国作协副主席、《诗刊》主编高洪波先生说，这个舞蹈很有张力，非常美。《安乡硪歌》也是非物质文化遗产。过去修防洪大堤时没有机械设备，靠人力抬着石头打夯，把堤压紧，这是非常重的体力活，结果产生了非物质文化遗产，生产劳动真正成了文艺创作的源泉。

常德600多万人有2000多个民间剧团，老百姓白天在地里干活，晚上把脚上的泥巴一洗就上台唱歌跳舞去了，这充分体现了常德人的乐观主义精神。市委、市政府举办的群众文艺演出百团大赛有这么大的影响，参与群众那么多，演艺水平那么高，跟常德深厚的历史文化底蕴，特别是常德人的乐观主义精神有很大关系。

浪漫主义精神

常德人的浪漫主义情怀体现在美丽的传说里，流淌在常德人的血液里。

在常德大地上流传数千年的爱情经典刘海砍樵，浪不浪漫？孟姜女哭长城，浪不浪漫？有同志说：长城在北方，孟姜女哭长城在北方，孟姜女怎么会是常德的呢？我查阅了一些资料，现在全国各地纪念孟姜女的地方不少，但被国家文化部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只有两处。一处是山东淄博，一处是湖南常德津市。淄博在介绍孟姜女的时候，也说孟姜女来自湖南津市，那孟姜女不是常德的又是哪里的呢？孟姜女不姓孟，是因为千里寻夫到山东时，姓孟的老爷爷收留她作养女，故改姓孟。一个常德弱女子能够将万里长城哭倒，这是多么的浪漫！

最体现常德浪漫主义精神的还是常德诗墙。常德诗墙本是城市防洪大堤。防洪大堤是用来防洪保命的，我们会想到钢筋水泥，想到威武雄壮，但很少会有人把它与诗结合在一起。但常德人有这种浪漫主义精神，将二者完美地结合到了一起。常德诗墙是中国近百年来最成功的人造文化景观之一，获得了世界吉尼斯纪录。乔石也把他花一年时间完成的书法作品《离骚》赠送给了诗墙。台湾著名诗人余光中来常德考察，欣然写下“诗国长城”四个大字。常德诗墙已成为诠释常德人浪漫主义精神最有力的物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