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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分后的雨打在脸上依旧入骨的冷,在春寒料峭里独自漫无目的地走一走。城郊的路旁小溪喧哗,连日绵绵细雨后竟有了些河流的气势,“哗哗”地欢腾着向前翻滚。对岸是不高的山崖,怒放着杜鹃,火红的花丛中缀着这里一点那里一束的绛紫,周围延绵出去,是或白或黄或粉不知名的山花。雨“噼噼啪啪”地下,幸而有伞,撑开,夹杂着雨点打在伞上的“滴嗒”声,远远的几声鸟叫。
静寂的世界里雨声继续,有孩子推着自行车,淋着雨迅速超过我,撒下银铃般的笑声和高高溅起的水花。后面传来女人急切的喊声“慢点,伞拿着!”母亲模样的女人举伞追来,连连叫喊。孩子们嘻闹着越跑越远,母亲追了几步,无奈地停下来摇摇头。一群人相互牵扶着在泥泞间跨来跳去,提着的竹篮子里装着纸钱、香烛、鞭炮、鸡、鱼和雪白的米粿,有人扛着锄头,有人拿着劈草刀。从山上祭祖回来的人们相互叮嘱小心,搀扶着上了年纪的,低声说着什么,雨里听不真切。
又是一年清明。晚上,族人会欢聚一堂,从重修祖地到族中大小事宜,在美食盛宴的香气里议定。每年清明节的宴会客家人称为“醮墓酒”。醮墓酒的规格视经济情况而定,可隆重可简朴,上供后的鸡鸭鱼肉会烹饪成客家传统菜肴,其中有一道菜是席中必备:白米粿。白米粿是一种时令面点,惊蛰过后,古城汀州便处处可见做白米粿的。将大禾米放入巨大的木饭甑里蒸熟,蒸熟的大禾米一出锅便迅速倒入巨碗状的石臼中,由两人默契合作把米粒捣碎捣均。力气大的人叉开腿站着,将沉甸甸的“柯木锤”高高举起,重重落下,捶打在热气腾腾的米粒上,用力要均匀,还要掌握好起落的节奏。另一人蹲着,和着对方的节奏,在每一锤落下之前眼疾手快翻动石臼中的米团,使其舂匀成雪白的黏状米球。惊蛰过后,这样充斥着韵律感的捶打声便会陆陆续续在南国古城——汀州的各处响起。米球舂匀后取出,放置于洗干净的簸箕内,趁着余温搓成长条圆筒状,每一根大概婴儿手臂长短粗细。再将通体洁白、米香四溢的“白米粿”叠放成宝塔状,用筷子头沾着自制的植物红染料,点上朵朵梅花状的花纹,远远望着颇有几分初春“雪里红梅”的诗意。
清明节祭祖扫墓对于客家人是头等大事,远方的游子过年不回家能够得到谅解,可轮到自己的房族做东时,不返乡参加清明祭祖,则会被全族诟病。“清明扫墓都不回来”,对于客家人这是非常严厉的指责,有忘本之意在其中。客家清明祭扫祖先,同姓氏按各房长幼轮流做东、或同村按姓氏顺序轮流做东。每个姓氏都会挑选出专门的良田,这些田地的收入专用于每年扫墓祭祖。轮到做东的房族要准备好祭祖的各色供品,并按族中长者的交待负责扫墓的仪程,将家族中出嫁的姑姑、姐妹们邀请回来,合族欢聚,共享“醮墓酒”。头一年家中有孩子出生的家庭要到祠堂祭告祖宗,叫“报丁”,将写着“第X房第XX代裔孙某某新丁XX”的红纸条贴在祠堂左边的墙上,再录入家谱中,宣告孩子正式成为这个家族的成员。添丁的家庭会在清明时额外出一份“添丁钱”,扫墓那日买上米粿、糖、水果、糕点等敬祖,然后散发给族里的孩子们,称为“添丁之喜”。
扫墓,又分为众墓和私墓,先合族祭扫四五代以前的高祖墓地(众墓),然后再由各房自行安排祭扫两三辈以内的祖父辈墓地(私墓)。祭扫仪式简单而隆重,先除净墓地周边的杂草,把洒着鸡血的花纸压于墓碑额上,点上香、烛、纸钱,摆上鸡、鱼、肉、白米粿等供品后,燃放鞭炮。鞭炮声里,所有的哀思与祈福都腾空飞起……
老人说,用白米粿扫墓祭祖始于明朝正统年间,纪念汀人马都堂——马驯。他高中进士,历任四川左参政、都察院左都御史、湖广巡抚,一生清正廉明,关心百姓疾苦,力主“鱼要有水、百姓要有粮,民安则国家升平”。晚年的马驯衣锦还乡,在长汀终老,汀人于十字街立大中丞牌坊歌颂他的功德。《长汀县志》描述马驯:“历事四朝,自部员累官都宪,封政议大夫,累赠三代如其官”。明弘治朝追念其功绩,特派遣钦差主持葬礼,谕赐祭葬。其后裔奏请钦差,马都堂一生记挂百姓,赈粮济灾,特在祭品中增加白米粿。汀城百姓得知后,带着白米粿自发前往祭奠马驯,这一举动延续至今演变成白米粿成为扫墓的必备供品。仪式结束后,部分乡镇的村民会把白米粿切成小粒撒在墓地周围,称为“敬山神”。知马驯者,越来越少,可雪白的米粿却一直流传下来,每年清明时节准时出现在家家户户祭拜先祖的供台上。
翻山越岭的祭扫结束,合族欢聚的“醮墓酒”宴上,各色菜肴荤素搭配,丰盛异常。菜肴中充当供品的“白米粿”有甜、咸两种吃法。将白米粿切成薄片,加上韭菜、笋丝爆炒,满满一盘端到宴席中央甚为醒目。香香糯糯、软软韧韧的白米粿入口,心中对先人虔诚的思念之情就素净且绵长。或把米粿切成圆片,小火煎至两面金黄后撒上红糖,两面焦脆中间软糯,米香添上红糖的蔗甜,能直接从舌尖甜到后脑勺,在记忆里萦绕三日都不会忘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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