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我小时候,父亲是地方造纸厂的厂长,他十分尽责敬业,每天总是早出晚归,一天的劳顿下来,常常在深夜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家。家里那时用的是煤油灯,因为穷困,母亲经常舍不得点灯耗油。家对于父亲来说是太熟悉了,在没有灯光的屋子里,他习惯了在黑暗中摸索。当父亲发现我还没有睡着的时候,总要坐在床头给我讲一段小故事,算是送给我的睡前礼物,让我从中领悟到很多做人的道理。我印象最深的是父亲给我讲的“孔融让梨”和“疑邻盗斧”。每当讲完“孔融让梨”的故事,他总会考问我一番,“你是喜欢吃大梨还是吃小梨?”那时我总是淘气地回答说,“吃大梨!”结果弄得父亲哭笑不得。但不久后,父亲有一次从集市上买回来几斤梨,看着我忙着挑小梨,父亲在一旁开心地笑了。父亲讲“疑邻盗斧”的故事,我问得最多的是,“如果斧头最后要是找不到呢?”父亲对这个问题答不上来,但他会告诉我,“所以不要轻易怀疑别人。”
父亲只上过几年学,但他喜欢读书,特别是喜欢古诗文。当我到了读书的年龄,父亲开始在煤油灯下为我教诵古诗。他最早讲授的一首古诗,是颜真卿的《劝学诗》,因为有一次他看到我读书到一半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灯火烧焦了发丝。“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黑发不知勤学早,白首方悔读书迟。”正是这首古诗,让我战胜困倦,立志在灯盏陪伴下勤奋学习。父亲对于自己喜欢的诗,总会倒背如流,而且必在第一时间传授给我。郑板桥的《竹石》备受父亲推崇。“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父亲不仅督促我背诵领会这首诗,而且还将这首诗题写到我的日记本扉页上。
在父亲教我背记于谦的《石灰吟》时,他却表现得心事重重。“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粉身碎骨全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父亲吟诵完,将煤油灯盏上的灯罩取下来,拨去浓重的灯花,对我说道:“这灯花是世上最美的花,它是灯芯用自己的生命绽开的,所以人也要耐得住煎熬。”长大后,一次父亲和我谈心时我才真正明白,原来当时父亲的一位上级被人偷偷告状,那个上级不知是谁在暗地整他,猜来猜去竟怀疑是父亲。那段日子父亲大概最为纠结,但他内心坦坦荡荡,没有做过多辩解。父亲坚信,身正不怕影斜。
“灯花是世上最美的花。”父亲的这句话我铭记在心。直到有一次,父亲到西南地区出差,带回几棵山花,我才知晓原来世上除了灯花,真有一种花叫灯盏花。当时我们并不认识这陌生的花,只感到它绽开来像极了灯盏。父亲告诉我们说:“这就是灯盏花。”因为母亲经常性眩晕,这是父亲长久以来的一块心病,他听说用灯盏花烧水喝可以医治眩晕,于是就突发奇想打算移栽灯盏花。在父亲的精心呵护下,后来灯盏花竟然活了下来,而且彻底医好了母亲的老毛病。我们对此感念,一定是父亲的爱心使然。
年上,父亲作为一名老党员,上交了最后一笔党费后辞世,这也是他给我上的“最后一堂课”。灯花,灯盏花,都是世上最美的花,父亲的教导让我终生难忘。世上优美的文字如灯盏,世间高尚的德行如灯盏,父亲的谆谆教诲亦如灯盏。
(作者单位:江苏省泗洪县纪委监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