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的中关村电子一条街街景。(资料照片)
▲昔日的电子一条街,如今大道笔直,高楼林立,已变身创业大街。 饶强摄
一提起中关村,很多人脑海中马上会浮现出“电子一条街”。这是一个让北京人爱恨交织的地方——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有身怀绝技的民间攒机高手,有嗅觉敏锐的未来企业家,也有连蒙带骗满嘴跑火车的黑心导购。
上世纪80年代,新技术公司在中关村如雨后春笋般涌现,在靠近今天北四环一带,逐渐形成国内最大的计算机与电子产品集散地。1987年12月,中央联合调查组进驻中关村,一个月后拿出一份《中关村电子一条街调查》。正是这份报告,直接促成了我国第一家科技园区——北京市新技术产业开发试验区的成立,也决定了中关村科技体制改革“先行先试”的未来发展之路。
时光荏苒,伴随着电脑手机的普及和电商的崛起,霓虹闪烁的电子一条街已风光不再。从2011年开始,中关村电子大卖场开始转型升级,与之相隔不远的海淀图书城文化步行街也变身中关村创业大街,逐渐成为全国创业者的朝圣之地。
根据规划,北起清华大学西门,南至白石新桥,长达7.2公里的中关村大街,将被打造成又一处双创资源聚集的创新示范区。
时代的召唤不断定义中关村,也赋予了它新的使命。电子一条街的新生,不仅是一条街道的变身,更成为全国科技创新换档增速,向价值链高端迈进的风向标。
“攒机圣地”
上大学的时候,程静就常跑中关村。
1995年,她从山东老家考入北京邮电大学。偌大的首都让程静印象最深的,不是闻名遐迩的前门大街和人头攒动的王府井,而是黄庄路口的中发电子城。
每到周末,程静都会陪着电子系的学长、后来的爱人王洪锋到电子城采购电路板的元器件。“他毕业后留在北京一家研究所工作,半年后就带着技术下海创业。我原本被分配到家乡电信公司,后来也决定留在北京。”沿着老旧的滚梯一层一层往上转,在每一个摊位前比较、砍价,电子城里带着汗湿的喧闹,令程静记忆犹新。
三伏天,知春里小区一间只有20多平方米的工作室里,两台大风扇在地上呼呼地吹,王洪锋和大学同学挥汗如雨地鼓捣着新产品——靠着借来的4万元,他们在这里创立了纽曼。公司一开始就走技术研发路线,虽然要比别人付出得更多,但收获也是巨大的,纽曼先后占领了全国80%的BP机寻呼台录音系统市场、75%左右的电信网络数字录音市场。在街头人人塞着耳机听MP3的年代,纽曼产品成了市场上的龙头。
与程静一样,无数70后、80后都对电子一条街满怀深情。今年37岁的穆先生回忆,上世纪90年代末,几乎每个周末他都会约上朋友,从家骑自行车45分钟到中关村,逛上大半天,淘几张盘,饿了就在附近吃碗卤煮。为了打游戏时不卡、不死机,他开始去电子卖场淘硬件,自己攒机。
电子一条街更给了很多风云人物最初的商业启蒙,包括张朝阳、李彦宏、雷军、刘强东、周鸿祎、程维、王兴等。
当年,他们的前辈、中国科学院物理所研究员陈春先创办了“等离子学会先进技术发展服务部”,就像吹响了集结号,中关村地区各种类型的科技企业在电子一条街上加速聚集。
“电子一条街发展速度快,经济效益好,不占用国家财政拨款,却创造和积累了可观的财富。” 《中关村电子一条街调查》报告显示,1987年,电子一条街上具有独立法人资格的科技企业已达148家,新技术产业的工业产值达2.2亿元,还带动了外地一批中小企业和乡镇企业,技术成果辐射到全国,产生了巨大的社会效益。
这些企业自筹经费、自由组合、自主经营、自负盈亏的灵活机制,吸引了众多科研工作者走出“象牙塔”,蹬着三轮车来到中关村大街,与卖白菜的农民相伴,叫卖最前沿的电子商品。这,曾是早期中关村的一大奇观。
“全国各地出现许多服装一条街、百货一条街、制鞋一条街,为什么只有中关村会出现‘电子一条街’?因为中关村拥有大量高科技人才,这是中国其它地方无法复制的。”用友公司创办者王文京道出了一代中关村人对电子一条街的自豪。
鼎盛时期,电子一条街每天的人流量可以高达20万人次。更重要的是,它的发展冲击了旧观念,在国家大包大揽发展高技术产业的老路之外,开创了引入市场竞争机制,探索科技与经济相结合的新路子,为我国高技术产业起步和发展、为科技体制改革提供了新思路。
“虽然最初几年,中关村并未真正成为科技创新的核心区,但没有电子一条街的市场洗礼,就不会有日后中关村国家自主创新示范区的诞生。”中关村管委会相关负责人说。
“蚂蚁雄兵”
“中关村一号”,是中关村大街标志性建筑海龙大厦的代称。
1999年,太平洋数码大厦、硅谷、海龙电子城相继开业,中关村电脑城的知名度开始在全国叫响。到了2007年,中关村电子市场的规模达到顶点,科贸、鼎好、e世界等大型电子卖场林立,中关村IT卖场的面积达32万平方米,相当于44个足球场。
当年鼎好的铺面刚刚开始认购时,商家为了获得一席之地早早排队抢购。“2003年、2004年生意最好的时候,卖场大厅里人多得连电梯都上不去。”一位扎根中关村多年的商家说。
海龙集团创始人鲁瑞清把这些活跃在中关村电子市场中的商户称为“蚂蚁雄兵”,他们像蚂蚁一样前赴后继,为激发中关村的市场活力做出了巨大贡献。作为昔日中关村的名片,电子一条街直接拉动了整个中关村IT产业链、周边商业及区域经济的发展。
只是,十年河东,十年河西。
随着电脑、手机等电子产品逐渐普及,同质化的内部竞争让很多商家难以为继,再加上电子商务的冲击,传统电子卖场的生存空间进一步遭到挤压。“最晚开业的中关村e世界始终没火起来,只好最先关了门。”中关村西区管委会办公室相关负责人回忆,2010年前后,电子卖场明显开始走下坡路。
“中关村的发展是奔跑式的,不断变化的市场要求企业转型,也带动中关村的转型发展。”程静明显感到,与中关村创业大街的火热相反,鼎好、海龙一带日渐萧条,客流量迅速走低。一些黑导购的欺诈行为和假货横行,甚至让电子一条街背负了“骗子一条街”的骂名。
转型升级迫在眉睫。
2009年,《国务院关于同意支持中关村科技园区建设国家自主创新示范区的批复》、《北京市人民政府关于同意加快建设中关村国家自主创新示范区核心区的批复》相继发布实施,电子卖场所在的中关村西区业态调整箭在弦上。根据中关村西区功能定位,将不再鼓励发展电子卖场等业态,昔日的电子一条街将彻底转型为创新创业一条街。
今年5月,中关村大街沿线最后一个电子批发市场开始拆除,建于1998年的广安中海电子市场将变身一座4000平方米的街心花园,提升中关村西区的城市景观;昔日的“金三角”——鼎好、海龙、e世界则将转型升级为国际技术转移中心、智能硬件创新中心、中关村科技金融创新中心。
腾退出60万平方米的电子卖场和商业面积,中关村西区引入了59家创新工场、创业公社、优客工场等创业孵化机构,以及优客工场、蔚来汽车、融360、ofo小黄车等6家独角兽企业。“蚂蚁雄兵”谢幕中关村,一个全新的时代即将开始。
“创业雨林”
黄昏时分,位于北四环东南角的中关村创业大街不再喧嚣,路人行色匆匆。然而,当你走进一间间咖啡馆、一家家众创空间时,畅聊互联网的交谈声、敲击键盘的嗒嗒声不绝于耳。
“让所有的梦想都有一个家。”中关村西区创业公社一块黑板报上的这句话,令人过目难忘。
2014年6月开街的中关村创业大街,如今已成为全国“大众创业、万众创新”的策源地和风向标。三年多来累计孵化团队2459个,融资成功率36.8%,总融资额141.8亿元,融资超过1亿元的有50多家。
从创业大街驱车4公里,就到了中关村另一条著名街区——中关村智造大街的起点。如果说创业大街是为互联网创业梦想搭桥铺路的话,智造大街就是为硬件创业插上智慧的翅膀。
“智造大街的出现,就是回答中关村在转型提升中,如何适应高端科技制造企业发展的问题。”智造大街CEO是程静的新身份,在中关村摸爬滚打多年,她对企业的难处门儿清。
“就拿做一台无人机来说,以前需要3个月到6个月。时间都花在哪儿了?花在满中国寻找合适的元器件和符合精度要求的模具上,样机完成后还要进行专利申请和各项资质认证。”程静坦言,一个普通的技术型团队,尤其是海归和外籍团队很难顺利完成这整套流程。半年后,也许他们的技术已经被国外抢注,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而现在,通过中关村智造大街的一站式中试基地,7天内就可以完成技术产品打样。
在此过程中,企业可以根据自己的制造需求,像在医院挂号一样,在系统中自由选择每一个服务参数,后台会有超过200个工程师帮企业响应“就诊”。一旦企业有技术问题,可以实时连线工程师进行线上指导。快制中心、工业设计、3D打印、电路设计制造、设备检测等围绕智能硬件的实验室在智造大街扎堆聚集。
“硬件创新的门槛高,大多已经是百人团队,稍微支撑一下,很有可能就是未来的独角兽。”对于智造大街上的明星企业,程静随口就能说出十多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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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发了世界首款720度全景影像融合技术的星云环影,为“一带一路”国际合作高峰论坛保驾护航,通过警犬背上佩戴的仅有半个手掌大小的精密仪器,让警员们如同“后脑勺长眼睛”,看到无死角的全景实时监控画面……
智造大街启动一年多来,3万平方米办公空间已聚集智能制造相关企业55家,这片“创业雨林”,为硬件创业企业撑起了茁壮成长的生态空间,有效弥补了中关村硬科技孵化的短板。
柳传志曾说,过去30年,商业创新与技术创新并重,是中关村发展的两条主轴。正是在商业力量推动下,中国的技术创新,特别是计算机技术与世界先进水平的差距逐渐缩小。
如今,依托巨大的本土消费市场和高度密集的智力资源,中关村正彻底告别电子一条街时代低端仿制和技术追随的发展模式,以更多前沿科技企业的发展壮大,抢占全球产业链分工的价值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