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和平近照。
影视剧评分网站豆瓣上,一部2007年播出的历史剧《大明王朝1566》,以9.7分摘下国产剧最高分,被许多人奉为“神剧”。《大明王朝1566》的编剧刘和平,多次获得中国电视飞天奖、金鹰奖、白玉兰奖的最佳编剧奖,却至今不会用电脑打字,而以自己口述、助理打字的方式,创作了《雍正王朝》《大明王朝1566》《北平无战事》这一部部经典。
在今年6月份举行的上海电视节“纪念中国电视剧诞生60周年盛典”上,作为白玉兰奖评委会主席的刘和平,说了一句拗口的感言:“我们这个时代进步得太快了,我们不敢不慢,如果我们不慢,就会被这个世界淘汰。”在近年来越来越浮躁的影视圈,刘和平始终以一个“孤独者”的形象存在,多少因为低产——从《雍正王朝》到《大明王朝1566》,他花了9年;从《大明王朝1566》到《北平无战事》,他花了7年。而这条求难得难的路,迈开步子的刘和平不可能回头,恰如他的微信朋友圈签名:我与我周旋久,宁作我。
●个性成长
戏窝子里“熏”大,从小听戏成了创作修行
在中国的编剧里,刘和平的成长经历可谓独树一帜。并不是科班出身的他,是从小在戏窝子里“熏”出来的,他的创作经验直接来源于中国古典戏曲。刘和平的父亲刘钧老先生是一位老报人,新中国成立后专门写戏,曾改写地方戏《打铁》,对湖南地方戏的把握尤为老到,到了挥洒自如的地步。他的母亲则是戏曲演员,擅长演老生。
刘和平把听戏视为创作上的一种修行。在他看来,听不同流派的同一出戏,故事是一样的,之所以感受不同,是因为不同流派会用各自理解的情感来演绎,“经常听戏,可以掌握戏中人物变化的真谛。”先后从事戏曲团笛子演奏员、中学教师等职业后,1982年,刘和平调到湖南省衡阳市文化局工作,开启了十多年的舞台剧编剧生涯,期间参与编写了《中国戏曲志·衡阳卷》。
其实早在成为正式的舞台剧编剧之前,刘和平试水的第一部舞台剧作品《郭子仪平定安史之乱》,就被当时的衡阳市文化局领导夸赞为“内行”。他把这归因为自己对戏曲规律的掌握,“写戏曲剧本,一定要懂《锣鼓经》,什么样的锣鼓敲响,是表现什么的,必须要明白,这些都是我从小就耳濡目染的。”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对戏曲有着深入研究的刘和平,把电视剧的关键场景作为折子戏来写,集中处理人物矛盾和情感爆发。《北平无战事》对戏曲就借鉴良多,起首的法庭戏,其实就是传统戏曲中最常见的一幕:三堂会审。而《雍正王朝》《李卫当官》和《大明王朝1566》,其华彩部分都是形式相近的会审戏。业内普遍认同刘和平擅写群戏,而这个群戏的功力,就来源于他在戏曲界的多年积累。
1993年,刘和平编导的舞台剧《甲申祭》代表湖南省参加全国地方戏曲交流演出,获优秀剧目奖和十一个单项奖。1994年,《甲申祭》被中央电视台改编为4集电视剧。刘和平因此得到了《雍正王朝》制片方的注意,对方邀请他出任《雍正王朝》的编剧。1999年,刘和平编剧的电视剧《雍正王朝》在央视播出,大受观众欢迎,他也凭该剧获得第19届中国电视剧飞天奖最佳编剧奖和第17届中国电视金鹰奖最佳编剧奖。
●写历史剧
通读《资治通鉴》,“无中生有”解码历史
刘和平的剧作都和中国历史相关,这和他年少时的经历息息相关。13岁时,因为“文革”,少年刘和平中断学业;15岁时又随父亲被下放到湖南邵东农村。一次偶然的机会,刘和平在一家农户中搜集到一套清朝光绪年间御笔朱批版本的《资治通鉴》,这套书成了他人生中第一部系统阅读的史书。事实上,这套《资治通鉴》中的御笔,都是光绪皇帝的老师翁同龢口述,光绪皇帝摘录的。刘和平也因此开玩笑说:“我的学历很低,只有小学五年级,但起点很高,翁同龢教的。”
刘和平的历史剧创作手法,被业内称为“无中生有”,先忽略历史真实,然后寻找当时的历史、文化、风俗情况,渐渐还原出故事主角的“本来面目”,再设置一出当时时代背景下必然会发生却又没能发生的事儿。写《雍正王朝》时,他笔下的康熙八子、九子、十子、十四子,比真实历史人物“多活”了十年;写《大明王朝1566》时,剧中著名的嘉靖国策“改稻为桑”也是虚构的。他感慨:“我的三部重要作品,大事都是虚构的,但大事背后的历史都是真实的。”
这种大胆的手法,在此前的历史剧创作中,绝无仅有,也一度引发巨大争议。《雍正王朝》的剧本完成后,清史研究学界特地举行了一场专家论证会,北京大学的一位历史系教授上来就“开炮”了,“康熙四十五年没有发大水,和历史不符。”随后清史专家、中央民族大学历史系教授王锺翰说了一句分量很重的话,给刘和平解了围,“人家是艺术创作,不是历史考证。”《雍正王朝》的剧本因此顺利通过专家论证。
从事编剧行业近四十年,刘和平认为,没有人能创造历史,他能做的只是解码历史。司马迁的“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历史观深得刘和平赞同,但当具体到面对一个特定的历史时期,叙述那个时期的故事时,他更同意陈寅恪所说的“理解之同情”。
目前,刘和平正在创作新剧《北斗南箕之歌》。他对这部自己“步入晚年的青春洋溢之作”有着很高期待,“这部剧的北朝和南朝,就是北魏和南齐,但是时间上我会有意地打乱,有的人会早些年登场,有的人会晚些年,但北魏的年号不会变。”对于这样的做法,他解释:“一是为了很好地传达那个时期的历史精神,二是为了完成它的美学价值追求,我不需要做编年体那样的剧。”
●慢工细活
三十比一“蚕吐丝”,观众会看到苦心孤诣
当年写《雍正王朝》时,导演胡玫说刘和平“写得就剩下一把骨头了”。而做编剧这么多年,刘和平自己眼中最艰苦的创作则是《北平无战事》——历时7年,反复修改,甚至开机了还在修改。为了不耽误剧组的拍摄进度,他每天让两位助理分两班轮替打字,上午5点至12点一班,下午2点至晚上12点一班。助理换班了,他还得继续创作,一天工作近17个小时。作为总制片人,创作修改完剧本还要跟导演去看当天的回放。全剧拍摄完成,他也累到尿血。
谈及《北平无战事》,刘和平感慨:“这是一杯水和一缸水的关系!写一部百万字的作品,必须得有三千万字以上的积累阅读储备。”三十比一,这需要极大的阅读量。他把这种阅读储备比喻为春蚕吐丝前大量吃下的桑叶,积累多了,才能变成蚕丝细细吐出。
“现在的观众已经失望不起了。”在很多人困惑于刘和平较真儿的时候,他这样回应道。其实,11年前《大明王朝1566》播出时,收视率非常惨淡。不过,去年这部作品在优酷重播时,剧集结尾的“长江黄河论”更是引发观众热议。这令刘和平非常欣慰,他也买了优酷的会员,看弹幕上网友的一条条评价,“不要小看观众,他们一定会认可你的苦心孤诣,也会看到你的投机取巧。”
写《大明王朝1566》剧本时,刘和平的工作间里有个香案,左边是嘉靖皇帝,右边是海瑞,两幅像挂在那里。刘和平每天创作之前,先洗手,再燃香烛、三跪九叩,然后进行创作。从《雍正王朝》到《大明王朝》,焚香礼拜了这么多年,他创作时完全把自己融入到角色中,几乎是把每个角色都演一遍,“我只有两个心,一是敬畏心,二就是感恩心。焚香礼拜是一个仪式,可以让自己达到忘我的状态。”
作为中国电视剧编剧委员会会长,刘和平经常呼吁:“文学必须占领影视阵地,影视一旦离开了文学性,就很难保证其品质。”读刘和平的剧本,能感受到文学之美,北京的出租车上,经常能听到《北平无战事》广播剧。一向对剧本十分挑剔的陈宝国曾这样称赞:“刘和平的台词写得很美,也很有文学性,从《大明王朝1566》到《北平无战事》,剧本别说一个字,我们连一个逗号都不改。”刘和平则说:“导演和演员为什么要改剧本?有一种情况是,导演觉得情境不对,演员觉得人物不对,无法表现。”